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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家收了一半,唐文汕新買的那十五畝顆粒無收。
這一來村裡有人青黃不接,家裡無糧,雖然地租可以減免甚至全減,可地里沒收成家裡還要吃喝,一年的人情四事也要辦,不得已有些人開始賣地,幾分到兩三畝的賣。
家裡富足的幾戶人家便趁機壓價,用平日一半的價格來買,很多人便找唐家。唐妙本來想著去外村買地,唐家堡確實不是什麼好地方,有一些偏沙地,比較貧瘠,旱澇不保,南邊姥娘那裡都是黑土地肥沃得很,幹了點就趕緊下雨,濕了點就出太陽,她想去那裡買。
她又不忍心一些平日裡交好的鄰居被人壓價,便讓母親按照比平日稍微低一點的價格買了,又和父母商量去姥娘家那裡用稍微高一點的價格買了三十畝肥地,以後幹活肯定要僱人的,反正和姥娘家近便,也有人幫忙看著。自己家附近總共買了二十畝,如今家裡一共八十五畝地。她根據土地貧瘠情況盤算著是種棒子還是綠肥,今年秋天就需要找人幫忙幹活。她跟家裡商量了,他們也同意僱人,這個有唐文清和老唐頭出面,很容易找到人,價格公道,找來的人幹活勤快板正,不用人操心。
等她家收拾好麥子,留出自己家的麥種來,剩下的麥子便有人蜂擁來搶著換,甚至有人想高價全買她卻不肯,而是換給村里那些素來交好的人家。因為數量有限,她均攤各家分幾斗。去年跟曹管事說好的,也給他留出來,然後寫了信送去周諾的鋪子,讓他們轉告曹管事來拿麥種。
沒過幾天又收到大哥的信,說柳無暇在他那裡,還有個好消息大嫂有了身孕,一家皆喜。蕭朗一直呆在豐德縣督促麥收不能過來,只定期打發流觴來看看她,給她捎點東西。有時候是他從地里找到的一串並蒂麥穗,也可能是只團扇大的蝴蝶,還有他用狗尾巴糙編得小兔子等等。
忙完了麥收,還要種夏地,唐妙照例在貧瘠的地里種綠肥,今年夏天雨水充足,綠肥會生得好,翻了綠肥再種麥子來年會更好。
老曹家去年跟他們說好的今年蓋南屋派工匠們來幫忙,自不食言的。蓋房子的磚石瓦木材都由他們拉過來,唐家只管著給一天三頓吃喝就好。
二哥帶了父親雇來的三個人去老娘村里種了棒子,唐文清領著另外雇的五個人在家裡種地。他尋思著既然雇了人就索性把地都種上,讓家裡的女人們輕鬆一下,只管著做做針線飯菜。雇了人之後他要求跟父親和老四合夥,僱人的錢他自家出。老唐頭知道這個兒子孝順,跟他推讓反而顯得不實在,就答應了,這樣荊秋娥也能輕省一點。
老三自從高氏借錢給妙妙大姨家不給他們,心裡就不痛快,這些日子一直跟他們不怎麼說話。唐文清因為王氏胡說八道,雖然不跟她一般見識,卻也不睬她,連帶著唐文汕家也不愛搭理。這次買地雇了人,那兩家幾次透出要合夥的架勢,唐文清便說如果合夥大家一起出錢僱人,他們就不開腔了。
這天月朗星稀,星河燦燦,唐妙和二姐陪著秦泠月在西屋做小孩子的針線。如今懷孕了的緣故,秦泠月原本冷清的性子溫柔和煦的許多,跟兩個小姑也是有說有笑,家裡來了人她也能說笑幾句。她身子細,懷孕五個月也不怎麼顯,當日王氏還百般打聽為什麼給景椿辦親事那麼急,及至成親後秦泠月不愛見人,一個月後說有了身孕她又旁敲側擊問是不是早就懷上了,被杏兒一通搶白,她便灰溜溜地再也沒問過。
三兒媳婦來找高氏串門,閒聊了半天,她直接說正事:“大嬸子,他們讓我來問問你,俺家那十幾畝地,能不能便宜點賣給你們,俺公公說只要六十兩就好。當時買地的時候,我們把家裡的攢了這二三十年的錢都搭進去了,還借了不老少。大嫂二嫂還有俺娘家,家裡的親戚基本都借到了。”
高氏一直挺喜歡三兒媳婦的,幹活認真老實不偷懶,主要人老實,在外面從不說老唐家的壞話,遇到婆婆胡說八道的時候還數落兩句。
高氏很為難,現在對唐文汕老三這兩家,她是夠夠的,一點不想再打交道。再說那地也不好,買來做什麼?還不如去別的地方多花點買好地呢。
三兒媳婦嘆氣道:“大嬸子你知道我和你沒法撒謊,當初連麥子是四十五兩銀子,那地薄得很。不過現在能買地的也就是你們家了,旁人家不會要的。常永忠家嘴上說要要要,結果乾打雷不下雨。俺公公說被人騙了,要去砸人家的鍋,根本不管用。當初買的時候自願的,文書還在那裡呢。”
這時候杏兒和唐妙幾個過來打招呼。唐妙笑道:“嫂子,那地賣給我們,我們是不會四十五兩買的,至多十八兩。那地下面都是砂土,上面一層黃土,不划算。其實你不如跟俺大爺說,西河崖那邊挨著我們的六畝呢,我們給五十兩。”唐家堡最好的兩百畝地便在西河崖那裡,今年夏天買的地里,就有十畝在那裡。
三兒媳婦猶豫,“這個價格倒是好,不過我得回去跟公公他們說說。”然後便告辭。
她一走,唐妙笑道:“他們家借的錢現在人家都要債呢,不賣那塊地是不行的。”說完了覺得自己有點幸災樂禍,笑了笑,扭頭見大家都如此,便道:“看來他們是要分家了。”
唐妙料得沒錯,等把棒子都種上,暫時清閒一點的時候,唐文汕家開始分家,請了老唐頭和幾個頗有威望的老人兒去當主事兒,還有三兒的兩個老娘舅。
唐文清因為家裡過兩天要起屋,需要跟著工匠們便拒絕唐文汕的邀請。
南園主要為了住人,所以蓋了一座四合院,大門依舊朝南開,為了方便在北屋開了兩扇門進出。青磚牆白灰fèng,掛著黛色板瓦,氣派敞亮。北面正屋一明兩暗,左右還有兩梢間,東西廂為了通風隱秘,特意離牆丈許距離。園內空閒地方工匠們也順便幫忙栽了月季石榴等植株,還幫忙搭了晾衣架子,以後也可以載葡萄或者紫藤。
唐妙知道二嫂喜歡幽靜雅趣的院子,所以讓母親不要在南園種菜,到時候去縣裡買幾棵竹子,栽兩棵牡丹芍藥獅子頭jú花之類的。
起屋那天,唐文清請了本家幾個要好的來喝酒。唐文汕也來了,這次沒空手,拎了一小條肉。杏兒聞著發臭,就讓高氏還給他們,誰要吃他們的臭肉。
席間唐文汕不斷地跟唐文清提交情,要他多加幾兩銀子把那六畝地買了,唐文清掂量過那地的價值,說已經不低,再加就沒意思,不如別地買去。
唐文汕喝得老臉通紅,一雙渾濁的眼睛眼角堵著白呼呼的眼屎,“大兄弟,大哥真是苦呀。咱是親兄弟,對不?不分家不知道家窮,不困境不知道親兄弟。”
他說得聲淚俱下,近來鬧分家,三個兒子個個不是善茬,一點虧也不肯吃,原本他自詡過得還不錯,可這麼一分,什麼東西都是四份,根本當不得什麼。原本還自吹幾個兒子個個孝順,在村里自己家也是數得上的人物,現在一分家真是苦不堪言。
唐文清想起合夥時候,大家一起幹活,那時候他們人多勞動力少,也多虧唐文汕一家幫忙的。雖然現在鬧得不愉快,可承過人家的恩惠不能轉眼就忘,事情是一碼歸一碼,他便跟家人商量,多給他們一吊錢,自己家省省就是了。再說原本好時候這六畝地怎麼也要五十七八兩銀子的。
既然他開了口,家裡自然不反對,第二天找了里正、有聲望的老人做證人,簽了文書,然後又請里正去縣衙備了案,便算是買了那六畝地。唐文汕家有了銀子順利分了家,由王氏說合把老唐頭東邊到老三現在住的宅子中間那八間房的空宅子買了。那房主多少年沒回家,由他大哥做主給賣了八兩銀子,如此二小兒和三兒搬過來住,唐文汕和老大住在原來的房子裡。
豐德縣蕭家別院位於蕭家莊園的山腳下,因為不是本家老宅而是座用來修養玩賞的宅子,秀麗別致,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很有江南風味。
蕭朗除了陪伴奶奶就是隨大把式一同下地,學習管理莊子。如今正是種夏地的時間,他坐在地頭的藤椅上,面前擺著一張藤編圓桌,上面堆滿了長工們幫他摘來的桃、杏兒、李子等水果,後面還有一個小廝賣力地給他扇著扇子。如今正是六月底的天,日頭毒辣辣地像是能把人的皮揭掉一樣。
蕭朗不時地往左邊的大路上看,直到生生盯出一人一馬飛奔而來才霍得起身跑了過去,將藤桌上的水果撞得骨碌碌地滾落在地,跟隨的小廝叫喚著“少爺”猶豫著是撿水果還是去追少爺。
流觴翻身下馬,又將馬上一小布袋玉米種子搬下來,給蕭朗請了安。
蕭朗笑道:“這是妙妙送我的禮物?是什麼?”
流觴忙給他看,“少爺,三小姐說是棒子種,讓你找塊容易乾的地種上,一堆點兩個種兒就好,不能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