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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摟著孫子,笑微微地看著唐妙,“丫頭,你看小山就喜歡跟你玩,家裡那麼多孩子,都欺負他。我也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孩子裡,我獨獨寵了他,大人孩子自然或多或少有些想法。你留下來陪他好不好?”
唐妙有些為難,她不想留在大宅門裡做丫頭,也不想一直呆在這裡,她想回唐家堡和自己的家人一起種地,如果每年來幾次做客,自己是客人,可再好的客人朋友,也總有熟悉起來讓人膩煩的一天。那時候她就不是客人,而是丫頭,她可不想穿到古代來,伺候別人給人當丫頭婆子的。
況且她覺得自己和蕭朗如果保持現下的狀態,那就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可如果跟在他的身邊,難保會有什麼變化,到時候只怕朋友也沒得做的。
蕭老太太看她微微翹著嘴唇,長長的睫毛低低地垂著,臉上的神情凝重而專注,微感詫異,不曾想一個六歲的丫頭還能如此深沉。
唐妙脆聲道,“奶奶我也喜歡跟小山玩,可是我不能離開家,我想和家人在一起。反正小山可以去我家做客的,以後我們家會好起來,小山去了也不會受委屈。我們給他吃白面餑餑,吃魚和肉,還有自己家的菜。雖然沒有這麼好的房子,可是我們的炕睡得也很舒服,我們會做綢緞的被褥給他。經常換個地方對他也好。如果我天天呆在這裡,總有一天你們會煩我,我也會住夠的。而且天天在一起,小山可能就不喜歡跟我玩了。”
蕭老太太沒想到她能說出這樣一番話,甚是驚奇,卻還是不死心,“桃花,你看早早晚晚是我們家的丫頭,可是比你們在家裡過得還好,她們也是我們家的小姐,不用干粗活的,只要陪著小山玩,伺候他就好。他是少爺,她們是丫頭,可是在別人眼裡她們又是小姐,大家也要伺候她們。你看她們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這些跟小山是一模一樣的。你來了之後跟可以一直跟小山一起,早早和晚晚伺候你們,家裡的人也沒人敢看不起你,他們見了你要行禮磕頭,以後你若是和小山一直在一起,你就是這裡的當家主事的。不好嗎?”
唐妙凝目看著她,如果她是小孩子,這些話能誘惑自己,可她還記得那次酒席上她跟母親說讓桃花留下以後給蕭朗做收房丫頭的。
門不當戶不對,果然沒那麼好相與的!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咬著嘴唇,“我想爹娘,我不想離開家。”
蕭老太太她嘆了口氣,聲音里有著失望和不可見的惱怒,“丫頭,你可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想跟小山這樣的?”
唐妙低著頭不說話,她現在是個孩子,可以利用孩子的執拗倔強,默不作聲。
蕭老太太不死心,笑道:“桃花,你要記住,這人生來不平等。你是農家丫頭,如果想要好一點就要給小山這樣的少爺做丫頭,一直對他好,等到大了才能跟著沾光,才不會像你的奶奶母親那樣,一輩子累死累活……”
唐妙死死地扭著手指頭,不說話。
蕭朗一直不懂奶奶說什麼,只知道她想讓花花桃桃留下和他朝夕相處,覺得這樣挺好,但是看花花桃桃似乎不樂意。他對奶奶道:“奶奶,花花桃桃的家也很好啊,她不喜歡住在這裡又沒有關係,我們家有壞孩子,她不喜歡!”
蕭老太太嘆了口氣,先讓他們出去,她有點累了。
出了房間,唐妙因為老太太的話很是不高興,默不作聲地走,蕭朗追在後頭看著她,問道:“花花桃桃,你不喜歡跟我在一起玩嗎?為什麼不要留下來啊?”
唐妙冷笑,“我為什麼要留下來!”
蕭朗從未感受她如此冷厲的目光,不似從前的花花桃桃,更不像那個轉動著黑溜溜的大眼睛,像小兔子一樣嬌嫩可愛的花花桃桃。他和唐妙相處的時候,她一直表現的比他懂事,雖然差了兩歲多,可蕭朗也沒覺得哪裡不對勁。在他的印象里,花花桃桃就是最好的,說什麼都是對的,她雖然會笑話自己,卻一直很溫柔體貼,從沒用這樣的目光看他。
那種冷冷的,帶著譏諷嘲弄,陌生疏離的目光,讓他覺得她換了個人一樣。
他怔怔地看著她。
唐妙哼道:“蕭朗,你已經八歲,不再是孩子了,不要在你奶奶的翅膀下永遠長不大。我的哥哥姐姐像你這麼大,就要幹活跟著下地,也知道怎麼跟人好好相處而不是自己有著優渥的生活就去欺負別人!”說完她轉頭就跑。
蕭朗不懂她說什麼,她不喜歡他,而是喜歡她的哥哥姐姐,可是他沒有欺負人,為什麼她要說他欺負人呢!初春清寒的風吹過臉頰,冰冷冷的,讓他第一次感覺原來冬天這麼長。
唐妙跑了幾步還覺得憋悶,停下來又覺得自己太過入戲,以至於忘記了自己是個六歲的孩子,蕭朗是個八歲的少年,他並不懂什麼,自己把對蕭老太太的怨氣發泄給他又算什麼?
她立刻自責起來,忙回頭去找他,蕭朗依然站在那裡,呆呆地看著她,臉色蒼白得沒有血色,清亮的眸子裡瀰漫著深深的失落和憂傷。
唐妙更自責內疚,暗暗罵自己笨,傻子,忙去拉他的手,感覺冰涼的,嚇了一跳,用力搓了搓,“喂,你怎麼啦?動一動!”
蕭朗扭頭看著她,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會回來找我的!出門的時候,娘娘說如果走丟了,就等著,她會回來找我的。花花桃桃也會,對不對?”
唐妙沒好氣道:“那你為什麼不找我?”
蕭朗想了想道:“花花桃桃生氣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生氣,可是你看起來不想理我,如果我追上去,你會越跑越遠,會不會再也不理我?”
唐妙忍不住低頭狠狠地擦了擦眼底,聲音發顫,又笑道:“對啊,很對啊,你要等著不要亂跑。”真是個孩子,一點都沒長大。
蕭朗開心地笑起來,“那花花桃桃不是不喜歡我,對不對?”
唐妙點了點頭,“嗯,我就是不想離開家。”
蕭朗想了想,“那我以後總去你家就好咯!”
唐妙總覺得蕭朗不會長大一樣,在她面前,他好像永遠是初見時候,那麼明亮的大眼,好奇地看著她,溫溫地笑著,似乎隨時會撲上來啃她一口。可她覺得他不是不懂事,在其他人面前彬彬有禮,讀書也不錯,字寫得更是瀟灑有致,一點不像個這樣會害羞的男孩子。對早早和晚晚也是很有禮貌,並不怎麼拿她們當丫頭,也未見打罵或者狎昵的動作發生。
他總是將她當做孩子,可有時候他在她面前又像孩子,她也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種關係,讓她暗嘆自己虛活了那些年,竟然會在一個孩子面前不知所措,被他弄得時常內疚。
這日蕭家來了客人,據說是濟州府薛知府。
蕭朗有個庶出的姑姑給了薛知府做小妾,生了一子一女,蕭朗的父親蕭珈去送湯米的時候,又勾搭了個丫頭回來,薛知府看起來與這位大舅子臭味相投,送與他做了小妾,蕭老太太也接受了。
這次薛知府算是帶著家人來散散心,大房夫人和小兒子,蕭家小妾極其子女一起來蕭家做客。
仝氏要去招呼,將薛知府一家安頓在環境優美秀麗的蕭家花園裡,高氏和唐妙依然住客院。蕭朗被母親領了去跟客人見了面,便悄悄跑來跟唐妙玩。
看著蕭朗唐妙想起了柳無暇,當年他救自己的時候,看起來比蕭朗也就是大一兩歲的樣子,可是那樣懂禮處事不慌不亂,從容有度。不像蕭朗八歲了每次來客院跟風吹著一樣,呼呼地衝過來,家裡來客人他也不去陪同,單往這裡跑。只怕蕭老太太不樂意,客人也會說他不懂禮數的。
唐妙試圖教他,讓他討老太太歡心,可是蕭朗只要有花花桃桃在,什麼都不肯學什麼都不肯講,只怕她在的時候,他走開就是錯過了相處的時間,再也找不回來,自己會懊悔得睡不著覺。
唐妙便也不勸他,反正自己和母親過兩日元宵節就要回去,也不能總呆在人家家裡。
蕭朗領著唐妙去看荷池春冰底下的錦鯉,笑道:“等化了冰,我去下面幫你撈幾條,你回家用大水缸養著,我幫你種兩棵睡蓮,你說好嗎?”
唐妙點了點頭,“好,可是你要注意安全。”
蕭朗拍拍欄杆,“我現在很強壯了,你不要總以為我很豆芽菜!”
唐妙便拿手裡的瓜子扔他,蕭朗笑呵呵地追,兩人打鬧著跑出客院在東西小道上追來追去。突然南邊小巷子裡跑來一個孩子,一下子撞在唐妙身上,唐妙下意識地抱著他,被他撲倒在地。
壓在她身上的男孩子看起來不大,五六歲的樣子,黑亮的大眼眼梢上揚,小小年紀就帶著一股傲氣,卻像精緻的瓷娃娃一樣漂亮,他壓在唐妙身上看著她,氣哼哼地道,“你沒有眼睛嗎?怎麼看路的!撞到本公子,你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