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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便沒說話了,笑著讓他們吃飯。
李氏又道,“就別讓景楓下地了,在家裡看看孩子,陪我們說說話吧。真是怪想的。昨天我還做夢他小小的,跟著我轉,出門進門的都是我抱著呢!一轉眼就這麼大了,別說抱不動了,一怕見面的機會都少。”說著說著,眼圈泛紅了,低頭擦了擦。
高氏忙遞了手巾過去,“娘,他走出千里萬里,可也是我們唐家的人,您別擔心,在外面好著呢。”
李氏笑了笑,自嘲道,“你看我,總是這樣,既想著他出人頭地,又怕他為了出人頭地受太多的委屈,以後要是見不著心裡又難受,想得慌。”
王氏從外面進來,笑得不冷不熱的,“喲,這是怎麼啦,娘?”
李氏擦了擦眼睛,“沒怎麼的。”然後招呼人吃飯。
老唐頭去牛欄看了看,見牲口在倒嚼,農忙時候他每次雞叫就起來餵牲口,讓它們早早地就吃上糙。這樣起床以後也不必再專門拿出時間來給讓它們吃,下地走的時候等王氏拌好了飼料水讓牲口直接喝了就行。
大家吃過早飯,分別套車的套車,裝農具的裝農具。
老唐頭對王氏道:“這兩天幹活,給牲口多吃點飼料。”王氏嗯了一聲,去拌了。
各人快速地吃了飯便出發了。
李氏對王氏道:“今天支鏊子我們擀幾個餅吧,這樣也方便,熱一熱也快,中午給他們送餅卷雞蛋吃著有勁幹活。”
王氏看了看,“我那個襖做了一半了,夜裡冷。”
李氏便跟文沁道:“你給三嫂fèngfèng吧,我和她擀餅。”
文沁笑嘻嘻地道:“我做的三嫂不滿意,還是我來擀餅吧。”
為了趕秋收,下地的人晌午都在地里吃飯,稍微休息一下就忙起來。老四管著往家運棒子,一上午走了三四趟之後,發現大黑花沒什麼力氣,身上還出一層汗。
因為之前下了一場雨,地里濕噠噠的,只好墊了玉米秸走車的,車又大牲口便吃力。老四想了想就把大黑花解了套,牽了那頭黃牛套上。
王氏看到拉著臉道,“小四叔,怎麼換牲口了?昨天剛用過黃牛了。”
老四乾脆道:“我想用黃牛!”
王氏臉色不好看,氣哼哼地回了家。
夜裡大家回來,一身疲憊,吃了飯都不想動,坐在老唐頭的院子裡休息。
老四去看了牲口氣呼呼地道:“怎麼只給大黑花喝那麼點水?連點飼料也沒有?怪不得今天拉不動車,不給它吃怎麼幹活?是不是好幾天沒正經餵它了!”
老唐頭啊了一聲,“怎麼的?”然後立刻明白過來沒說話。
老三看了老四一眼,“那你去給它餵上不就行了!”
老四哼了一聲,“行,都我來餵也沒關係,餵個牲口能怎麼的?要不要以後把我的飯餵給它?”
老三也火了,“你說什麼呢?你要是喜歡那就給它吃好了,別人也沒攔著!”
唐文清看了他們一眼,“幹嘛的都?累不累呀,這一天下地怪累的。”
王氏倚在東廂的門框上吸著鼻子,踮著腳搓著手,一會擦擦嘴角,吧嗒著眼皮一句話也不說。
李氏蹲在當門口洗老唐頭的夏衫,道:“吵吵什麼,忘記餵了,快去餵一遍。”
老四氣呼呼地去拎了木桶,提水拌飼料,然後拎去給大黑花喝。
高氏抱著唐妙進來,見院子裡氣氛有點凝重,笑問道:“都累了,今天還扒棒子嗎?”
唐妙伸著胳膊叫爺爺,老唐頭樂呵呵地把她接過去,用鬍子蹭她的小臉蛋。唐妙小手揪著他的鬍子,咯咯地笑著,然後朝正走回來的老四伸著小手喊:“蒲團,蒲團!”
老四立刻笑呵呵地說給她編。
老唐頭看了他一眼,“拿過來我給妙妙編,你不是今天割了手指頭了嗎?”
唐妙聽見割了手指頭,想起自己以前割過手指頭的那次,血嘩嘩的很疼,便同情地望著四叔,“呼呼,呼呼!”雖然心理上難以接受故意做出小孩子的模樣,但是如今這樣的情況也讓她不由自主地學起小孩子的樣子。
老四笑呵呵地走過來,把她接過去放在肩膀上,“花花桃桃做花轎了!我們去哪裡?”
唐妙哈哈大笑,嚇得忙趕緊抱住四叔的頭。
老唐頭編蒲團,高氏還是拎了板凳去扒棒子,早點扒出來曬乾後還要交秋租。
王氏說今天擀餅的時候燙了一下手,不敢扒,老唐頭就讓她歇著。王氏又說睡不著,便跟大家在外面說話,管著給他們抱棒子皮。
文沁和老四一直問縣裡的光景,又問柳家如何如何,多少人,穿什麼、吃什麼、多少地之類的事情。景楓知道的都一一作答,不知道的便也不胡謅。
王氏在一旁聽著不時地插兩句話,李氏給文沁使眼色,道:“問那麼多做什麼,你們也去不了縣裡。”王氏聽了便說有些累了,回屋休息去。
文沁去喝水的時候,李氏也去解手,跟女兒道:“她那個嘴,打聽點事情沒多會兒全村都知道了。快別當她面問東問西了。”
文沁笑起來,“還怕什麼?”
李氏悄悄地推了推她,“你說怕什麼?”說著翻眼看向東廂,屋裡黑著,外面月明影的明亮,屋裡人必定是趴在窗戶往外看的。
文沁哈哈笑起來,“我也解手去了。”
景楓從縣裡回來,村里本家關係近的都三三兩兩地來拜訪,有的單純來看看,有的打聽一下柳家的情況看看有沒有機會介紹自己家的人進去謀個差使之類。
景楓早受陳先生叮囑過,凡有諸如事情都推到他的頭上。景楓便一一回復,自己在柳家只不過是個伴讀,吃穿出行都要受人支配,說話做事也只與讀書有關,不能僭越。
白日跟著家人下地,晚上景楓依然會抽時間去陳先生家聽他授課一個時辰,或者只是聽他教導一番。
陳先生十五年前中的舉人,但是恰逢父喪丁憂,不得入仕,剛服喪完畢母親又逝,接連丁憂之後身體每況愈下,前往州府的路上一病不起,從此便真箇回了家絕了其他的念想。他為人又低調不善交際,幸虧有縣府撥發的錢糧,衣食尚算無憂。他原本不想收徒,有一次清晨在河邊散步看到七歲的景楓對著水面發呆。陳先生順口問了一句,然後聊起來。發現景楓雖然年紀小小,卻有著不同於父輩的理想。陳先生猶記得景楓問他:“您是先生,您說是我們這裡好,還是外面好?”
陳先生活了半百也被那個問題問住,到底哪裡好?是一成不變,貧苦安樂,還是奮發而起,勇於搏擊?當年他倒是也想過入仕之後不只是光宗耀祖,還能結交四方學士,尋情投意合之人,做人生得意之事。
“外面也跟這裡是一樣的,只不過風需要吹拂,水需要流動。你爺爺是種地好手,他就說一塊地不能每次都種一樣莊稼,隔一茬就要換換。”
景楓仰頭望著天空,上方白鳥翻飛,他說,“先生,我們家都是種地的,我想讀書。可是我們沒有錢,我還要幫娘幹活。”
陳先生拍了拍他的後腦勺,“回去跟你嬤嬤說,帶兩條肉,一斤茶葉,來我家吧。”
景楓機靈,立刻意會,忙給陳先生磕了頭飛快地跑回家跟嬤嬤和爺爺說。
初始兩年,陳先生確實沒有收過老唐家錢,後來李氏覺得家境稍微好一點,總這樣實在心裡過意不去,便緊衣縮食,按照別人拜師的學費也給陳先生送去。
一晃幾年,如今陳先生身體更不如前,從柳家回來便又病了。景楓便每日勤去探望。
秋收忙完,便要等雨種麥子。
老唐頭領著兒子們耕耙耱地,唐妙如今能跑會說,再不肯整日窩在炕上被杏兒和李氏逗來逗去,一定要跟著去地里玩。這日唐妙坐在地頭的糙墊子上,看著地里的人耙地,杏兒和景森在一邊糙叢里撲螞蚱,然後用狗尾糙一隻只穿起來。
後面馬路上遠遠地駛來一輛寬大的馬車,車夫將鞭子甩的脆響,馬蹄得得。唐妙忙扭頭去看,轉眼馬車來的近了,她立刻認出是上次來過的柳家馬車,忙揮著小手。
馬車跑過去一段路程,慢慢停下,隨即車上跳下一個細個子少年。
他撩著衣擺朝這邊跑過來,跳下路邊的溝,然後來到唐妙家地頭兒前。
正是柳無暇。他穿著普通紋飾的駝色錦衣,腰上深色腰帶,依然梳著總角,個子更見躥高,氣質愈見沉穩優雅,卻與景楓給人的感覺極為不同。
唐妙笑眯眯地看著他,脆聲地道,“柳無暇!”
一雪前恥!
柳無暇笑起來,摸了摸唐妙軟軟的頭頂,“桃花都這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