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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無暇笑了笑問高氏:“大嬸,定了人家啦?”
高氏有點猶豫還是點了點頭,“過幾天景楓回來,你要是不忙家去住些日子吧。”
柳無暇慡快地答應了。
柳無暇住在縣學後院的一間小房子裡,這裡住房緊張,能有個單間已經很不錯,門口台階下面放著銅盆裡面泡了一盆衣服,顯然是剛才還沒洗完的。台階下旁邊立了個小木架,上面晾著手巾頭巾襪子還有件小衣服。柳無暇走在前面,順手把衣服收起來,推開門請他們屋子坐,自己把衣服塞進柜子里。
裡面暗暗的,很狹小,視線還沒放開就被撞回來,但是收拾的很乾淨,東西也很少,只有一張床、一隻柜子、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柳無暇搬出椅子讓高氏和唐文清坐,又請唐妙坐在床上。高氏看得心酸,一個勁地問他吃得怎麼樣,睡得舒不舒服,又問有人洗衣服還是如何的,倒像是來看景楓寄宿讀書一樣,關切地不得了。柳無暇都一一答了,從沒想到自己一次的選擇會給以後帶來這麼大的恩澤,能在家庭之外得到溫暖,他覺得也是一種幸福,是自己與人行善得來的獎賞。心中無比感動卻只是淡淡地笑著讓他們放心,自己挺好的。
唐妙見他屋子裡乾乾淨淨的,床上鋪著淡藍色的床單,被子也用一塊白色的方巾蓋著,雖然簡陋,卻纖塵不染,很像他那個人,雖然穿著洗白了的儒衫,卻明明朗朗,像是明麗的陽光一樣讓人移不開視線。
他如今可真是大人了,沉沉穩穩的,沒有一絲孩子氣,容貌清俊瘦削,半絲稚氣也無,只是一雙澄澈的眸子依然溫潤如水,沒有半絲冷氣。
唐妙見床頭一疊衣服下放著兩本書,偷眼看他跟父母說話呢沒注意這邊,便好奇地去拿,心想著他在縣學這麼大個男人,可別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才好,想著竟然有點激動,能捏到柳無暇的把柄那可真是不容易,以後也能臭美一陣子。
書抽出來一半的時候,看到一枝桃花,竟然是她送還他的那本蒙書,另一本封面上也畫了俊逸的桃花不過只有二十幾頁紙顯然還未完成。她看了兩眼,是他新編的農書,好奇之下不禁拿出來細讀,結果一讀就入迷。柳無暇太了解她讀書的習慣,給她加了標點,不認識的字也在旁邊標註簡單熟識的字,不明白的句子在下面標註,甚至特意將她以前順口讀錯的字標出來,在下面順手寫一句調侃的話,就是提醒她別看到黑臉就是包公有可能是張飛。
唐妙不由抿唇笑起來,她讀書懶,音記得不准就自己亂叫,比如稗糙讀拜音,她一直碧糙碧糙的叫,很是汗顏!正跟高氏夫婦聊天的柳無暇扭頭看她專注的樣子,一時間忘了自己先前說什麼,怔怔地看著她。她入迷的時候臉上表情極是豐富,有時候狡黠得像只小狐狸,有時候又天真無邪的勝過孩子,可若盯著她看,會發現她無意間露出一種比一般大人還要成熟深沉思考的表情。
她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像個謎團一樣,卻又充滿了吸引力,他心底喟嘆,收斂心神跟高氏說話。
唐文清閒不住讓他們聊著他在院子裡走走看看,柳無暇說他陪著去逛逛,唐文清攔住他說不必,他想自己走走,讓他們放心自己不會丟的。高氏也知道唐文清年輕時候讀過書,想過功名之類的事情,只不過家裡貧窮沒那個機會,如今來了這學子們都夢寐以求想進來讀書的縣學自然心cháo澎湃,就讓柳無暇別客氣,讓他自己走走也好。
唐文清出去高氏便去門外給柳無暇洗衣服,柳無暇忙攔住她,“大嬸你別忙活我自己洗就好,沒事兒的。”
高氏笑了笑,溫和道:“孩子,大嬸沒啥本事,也不能常照顧你,往日裡都是你自己忙活,今兒大嬸來了你就被跟我爭,啊!”柳無暇無奈,只得鬆了手,高氏問了水井的位置,見就在後面小院便端起銅盆又拎了牆根上倚著的棒槌走過去。
柳無暇猶豫了一下忙要跟上去,恰好唐妙叫他,便問她何事。唐妙碰到句不懂的句子,柳無暇進去幫她看,其實是一句唐妙早就知道的東西,不過換了個說法,加上有點拗口,又用了不同地區的方言,她便迷糊了,聽了他的講解,她嘿嘿一笑,“柳哥哥真博學!”
兩人說了幾句話,她又埋頭看書,柳無暇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整理一下準備的講書內容。他忍不住扭頭靜靜地看她,不知道為何,突然想起了第一次教她識字的模樣,那個時候她是個粉嘟嘟的孩子,如今十年過去,淑女窈窕,蕙質蘭心。
他已經二十一歲,過了弱冠之年,雖然冠禮糙糙,可也得了字,定為康寧。祝願他生活安康寧靜,希望他德書無瑕剔透。以他之無瑕,卻不敢對她之明眸,萬般的言語都會融化在鐵一般的現實里。他想得再多,到最後也只能是淡淡淺笑,斂眸喟嘆。這些年不是沒有上門提親的人,就算母親去世也不曾斷絕,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會懼怕趙家,可他以母逝守孝為名推拒,雖中舉,但功不成名不就,何以為家!
只是性子的沉斂不代表感情可以死寂,他似乎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經歷一般男孩子那種迷茫懵懂而又酸澀甜蜜的心裡路程。
十八歲之前從沒有去想,卻在去年那一場將死未死的掙扎里看到了一團柔韌清晰卻又飄忽不定的情愫,他不傻,就算沒經歷過,可讀了那麼多書,稍微一想也知道是什麼。
他沒有掙扎,卻不敢面對。
喜歡一個人不是錯,可……對於他這種狀況,這個時候……他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唐妙越看覺得他的字更見風骨,銀鉤鐵畫,力透紙背,卻又似乎刻意保持著柔和,看起來有些含蓄的樣子,不由得扭頭去看他,卻對上他有些放空的目光,像是看了她很久一樣,她不禁有些赧然,忙笑道:“這是你編的嗎?不是謄錄的吧,內容很充實,分類很準確,倒像是你自己幹了農活一般!”
柳無暇垂眸笑了笑,為了編這書他也特意下過田,去找農夫們請教,初衷是為了她,可後來他也從中得到了樂趣,也領悟到包括種田在內的每一個知識層面,都是一片廣闊無垠的田地,讓他心胸開闊。
唐妙摸索著著封面上畫得比以往更加瀟灑俊逸的桃花,緩緩道:“其實如果一輩子能編書也挺好。至少比別的行業有一種好處,就是你所有的成績都用文字記載,流傳下來。政客再有名,到死不過是在文史上留下那麼一行字,記錄生平而已。農民種地再好,不過是吃飽了一家人不餓就罷了。你編了書,一本本書記錄著你的功績,千百年之後,人們還會從你這裡得益,看到了就會想起來這是某朝某先生親自編寫的書,那……豈不是至快哉的事情!”
她說話的時候眉梢微揚,黑亮的眸子裡有一種興奮的光芒,看得柳無暇眸子凝注,半晌才道:“可那時我早已不在,快哉也是他們的事情。不過你說的也很對,人一生,無憾無怨,就足夠了。”
唐妙知道他有怨,只不過藏得深,不肯輕易拿出來說而已。
她笑了笑,捧著書去他跟前問自己不明白的地方,柳無暇一一給她解惑,說到後來,他似是無意地道:“你若喜歡,倒是應該來編書了。”
視線所及是她光潔白膩的頸項,粉嫩的耳珠上光/裸著,閃爍著珍珠的色澤,線條完美的耳朵,如果配一顆黑珍珠,該是極美的吧!他有些出神,等唐妙喚他,他才意識到自己在胡思亂想,異想天開,忙收斂了心神,細心應對。
縣學吃飯晚,日頭偏南很多前面才有人喊吃飯,恰好高氏跟唐文清回來,柳無暇便說出去吃點,外面有小鋪子便宜乾淨而且菜挺香的。
高氏把衣衫晾起來,讓唐文清拿出自己買來的東西,“不用忙活,有現成吃的。”
柳無暇知道她為自己好,便也不多說更不拒絕,說再去端幾碗湯,弄點小菜來,說著便出去。
高氏已經把給柳無暇新做的衣服鞋襪褻衣的都拿出來,用包袱包了,順手給放進旁邊的柜子里,又把裡面的衣服抱出來,看了看有幾個地方破了,已經被人fèng補過,那針腳細密,不像是他自己補的。尋思可能是縣學的老媽子,又期望最好是個年輕女孩子,如果跟柳無暇合得來,兩人成了親也有人照顧他。
想著她嘆了口氣,把衣服又疊好給他放進去。
沒一刻柳無暇端了托盤迴來,上面有魚有肉,還有一小盆大白菜粉條炒肉,煎炸帶魚,另外有一大碗白米飯。
柳無暇對唐妙道:“妙妙上次說要是吃米飯也挺好,恰好有位南方來的先生家蒸了一鍋,我去要了一碗來,你們吃吃看。”
唐妙一見有米飯,立刻跳下地跑過來,柳無暇便將米飯塞給她。唐妙先給父母嘗,他們吃了兩口不習慣,還是吃饅頭和大餅,讓她自己吃吧。他們也奇怪女兒怎麼會喜歡吃這東西,家裡可從沒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