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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維將馬韁繩挽了一下,讓它們自己吃糙喝水去,他則飛快地脫了鞋子,扯掉襪子,掖起袍角,挽了褲腿,站進水裡,眯了眼睛享受著似冷還暖的舒適。
水邊橫排著幾塊青石板,專門為洗衣服的人準備的,杏兒把不怕搓敲的衣服拿出來,蘸了水撒了火鹼然後用棒槌敲。
唐妙把薛維和蕭朗的衣服放在木盆里單獨洗,好在兩人雖然鬧騰可吃飯仔細,不會滴上油漬之類難洗的東西。洗好的衣服拿到岸上去,搭在別人家場裡壓糙垛的樹枝木頭上晾著,走的時候雖然不能幹,卻也可以滴盡流水。
蕭朗要幫唐妙洗衣服,她讓他別搗亂,薛維讓他下大梁,他又煩得很,薛維一不樂意狠狠瞪了唐妙一眼賭氣自己放馬去。
唐妙拿乾淨的布搭在樹枝上,然後將蕭朗的衣服晾上去,見他站在一邊一臉的委屈像極了從前,便道:“你自己玩去,跟著我做什麼?”
蕭朗往河下看了看,覺得杏兒不會聽到自己的話便低聲道:“妙妙,你說不是因為早早生氣,那我哪裡得罪你了?”
唐妙說沒,端起盆就要走開,蕭朗飛快地抓住她的手腕。
唐妙蹙眉,掙了掙,“放開,你這是做什麼,讓人看見不像話。”
蕭朗手上用力,將她拖近一點,見她臉色沉下來,便立刻放開,“若我哪裡錯了,你告訴我。這樣無緣無故地生氣算什麼?”
唐妙揚眉看他,“我哪裡生氣了?”
蕭朗煩躁地看著她,“你若不生氣,為何不肯理我?”
唐妙不耐煩,“莫名其妙,我哪裡不理你。不理你我給你洗衣服,給你做飯吃,給你端茶倒水?”
蕭朗急得額頭見汗,“我不要你給我洗衣服,不要你端茶倒水,我要你和從前一樣!”
唐妙輕笑,歪頭睨著他,聲音頗有些輕飄,“真是孩子氣,永遠長不大。”說著拎了銅盆就要走開,剛邁出一步突然右臂一緊,身體隨之失衡,一陣眩暈後被蕭朗猛地壓在糙垛邊的大楊木上。
風聲靖靖,唐妙的臉漲得通紅,鬢髮因為過大的動作而微微散亂,黑亮的雙眸憤怒地瞪著他。
蕭朗看她事情沒說清楚就要走,一時著急想也想沒想就將她攔住,如今按著她的手臂,對視她怒火翻湧的雙眼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臉上鄙夷斥責的神情讓他雙手發顫,心臟猛地縮進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擰個麻花一樣痛,他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嗓子乾澀脹痛,聲音暗啞,“妙妙--”
他雙眸灼灼,如同烈火中淬鍊的黑寶石熠熠生輝。
雙臂被他急切下有些不知輕重地握住,唐妙有點吃不住的疼,她羞怒之下雙眸亮得逼人,恨恨道:“蕭朗,你到底要做什麼?這是外面,讓人看見像什麼話?你想讓天底下人都以為我勾引你,想攀附你們蕭家是不是?”
她憤怒的模樣讓蕭朗呼吸一滯立刻放開她,做錯事一樣滿臉愧疚,明麗的眸子中火焰漸漸暗淡下去,隨之浮上來的是濃濃的憂傷。
從小到大他不知道悲傷為何物,以為有花花桃桃的日子就是幸福的,可這幾日他才覺得誰都會悲傷,花花桃桃也可能在某一天不屬於他。
那悲傷的獸就在心底,伺機而出,她的冷淡疏離,對他是致命的傷害,那種褪去了從前親昵默契轉而漠然的目光,讓他覺得像兩把刀子,一下下來回地抽割他的神經和心臟。
唐妙看他神情頹然,目光泛著憂傷,心下不禁又暗罵自己,可想到什麼高攀勾引,手臂的疼痛也在提醒自己一切,她狠了狠心,道:“你若喜歡跟我們玩,儘管來就是我自然歡迎。但是你也要顧念自己的身份,你是蕭家的少爺,老夫人來年肯定要給你定親,你跟我拉拉扯扯讓人傳了閒話,到時候會有人戳我們唐家的脊梁骨,說我們妄想高攀什麼的。這樣對你的親事我的名聲影響都不好。”
說完她不再給他機會說話,拎著銅盆快步下了河岸繼續洗衣服。杏兒一下下地敲著棒槌,瞥眼看唐妙髮絲散亂表情黯然,便道:“你何苦氣他?”
唐妙默不作聲,用力地搓著衣服。
杏兒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蕭朗木然地站在岸上,鼻子酸澀,眼角發緊。初冬的風雖並不凜冽,卻愈加蕭瑟,一分分將他的身體吹冷。他一遍遍地握緊了拳頭又鬆開,如同站在懸崖邊上,進退維艱。他想跑過去大聲告訴她,他永遠都要跟她在一起,他要娶她不會讓人說什麼閒話,腦海里又浮起奶奶說的那些話,又怕唐妙會不以為然的譏諷他。
薛維騎著馬回來,看他表情痛苦地站在那裡發呆,知道是怎麼回事兒,甩了一下鞭子,道:“要是不喜歡,就回家去咯,在這裡有什麼好?”
蕭朗似是沒聽見一樣,陷入自己的世界。
薛維跳下馬,將韁繩搭在馬頸上,又道:“也不對,回家去不是便宜那個柳無暇嗎?我們去趕他走。”說著握著鞭子塞給蕭朗,朝河底大聲道:“走吧,我們把柳無暇趕回縣裡去。”說完拖著蕭朗就走。
唐妙在河底聽見,只是不理,用力地搓洗蕭朗那條月白色fèng繡精緻麥穗桃花紋的長褲。
杏兒一撩裙擺提著棒槌快步衝上岸,斥道:“從小就不長腦子,到現在也沒聰明一點。”
薛維提著手裡的鞭子猛得愣住,他沒想到杏兒還敢罵他,怔了怔一時間忘了是該拿鞭子抽她還是該還嘴罵她。
趁著他發呆,杏兒柳眉一揚,語調帶著一股不容人反駁的力道,“你們要麼去遛馬,要麼先回家。薛維你不要添亂,要想生是非立刻就離開我們家!”
薛維去看蕭朗,見他表情木然沒什麼反應似是默認杏兒的話一氣之下趕著馬便走了。
等唐妙幾個洗完衣服回家,高大寶恰好要走,高氏收拾了諸多點心還有仝芳給的花布等帶回去讓奶奶給大家分一下。
高大寶一一告辭,末了特意朝劉小玉笑了笑。劉小玉臉頰微微發燒,垂眼低首,忙還了禮。
地窖和蒸肉麵
自從唐妙跟蕭朗說了那通大家已經成年各自都會成親的話之後,蕭朗倒真的保持了距離,大多數時間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不會輕易來拉她的手或者碰觸她的身體。
唐家人一直在為準備去縣裡相親的事情忙碌,高氏很為帶什麼禮物犯愁,太貴重的自己家拿不出,太普通的人家曹家也看不上。後來景楓堅持按部就班便好,不出格不失禮,不卑不亢,想必這也是曹家喜歡的。高氏幾個人商量,覺得也對,提前幾天便準備了禮品,打算二十七下午出發,這樣早一點到縣裡,跟薛先生會合準備一下,先去酒樓包雅間,再去客棧迎接曹大爺他們。
柳無暇知道他們為難對高氏道:“大嬸,這個您別犯愁,我已經給周諾寫了信去,他會負責招待你們,連曹大爺一併安置好。曹大爺面相嚴肅,實際很是平易近人。”
高氏不好意思道:“這怎麼能讓周諾破費呢?肯定是我們來張羅。寶兒爹跟我們約好提前去縣裡,先給打點好,等二十七我們一去很方便。”
柳無暇呵呵笑道:“大嬸,你太緊張了。周諾的大哥是曹家大姑爺,這事他來張羅最好不過。你們且放寬了心。叫我說大家早點去,傍晚到縣城去客棧住一宿也好休整一二。”
高氏覺得他說得在理,讓景楓早點去休息一下,也不至於太過疲憊,又跟孩子爹還有公婆商量了下,大家都同意柳無暇的提議,對他的幫忙萬分感激。
蕭朗盯著唐妙發了兩日呆,十九日的清晨讓薛維呆著,自己帶常叔回家一趟,二十傍晚時分返回,行色匆匆的臉色有些憔悴嘴唇乾裂了幾道口子,把高氏好一個心疼,又是給他燒水洗澡又讓唐妙給他做可口的飯菜。
唐妙本以為他一氣之下回家再也不會回來的,昨兒早上走的時候連跟她道別都沒,顯然是負氣出走,沒想到第二日就跑回來,還累得這般模樣。她心疼他不愛惜身體,原本想教訓他,又覺得如今大家把話說開了,就不再是孩子,她也不能再像管孩子那樣管他。
她給他做了愛吃的菜,蔥爆肉,蔥炒雞蛋,還有個鹹菜蛋花湯,生怕他餓了會吃得狼吞虎咽噎著順口說了句:“慢點吃,沒人跟你搶。”說完之後發現蕭朗根本沒什麼吃飯的精神,手裡拿著個細面卷子,眼睛卻怔怔地盯著她,目光有些迷離。
她下意識就要像從前那般開他玩笑,訓他兩句,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下去,藉口要去納鞋底轉身走開。她最近打算去附近村里收點好的地瓜做母子,因為過了年收大家吃得差不多以後價格就貴。她想起有點事情要找柳無暇問,便去西屋。
進了門卻發現薛維在跟柳無暇對弈,不禁蹙了蹙眉,小霸王這兩日神經兮兮的,從昨天早上趴在被窩裡就纏著柳無暇跟他下棋,飯後繼續,反正只要柳無暇不看書不出去散步就要被他纏住。與他對弈柳無暇漫不經心卻絕對不軟,每一局都讓薛維輸得慘烈,輸得他瓷白的臉一陣青一陣紅的,到最後嘴唇都發白,一雙斜挑的大眼黑亮得像是要燒起來,大家都以為他會暴怒的時候,他還要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