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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櫸木手箱裡盛放著她整個童年,有柳無暇送給她習字冊、農書、泥娃娃,泥老虎、銀手鐲;有薛維送給她禮物,還有蕭朗,姥娘姥爺爺爺奶奶等人送,每一樣都有它一段歷史。
她摩挲著那本農書封面上秀逸桃花,輕輕地笑了,然後將箱子合上鎖好。這是她做姑娘記憶,她想留在娘家,回娘家時候看一看。
正想著杏兒聲音在門口響起,“妙妙,柳先生來了。”
唐妙手一抖,鎖頭咔噠一聲落下,她回頭疑惑地問:“柳無暇?”
杏兒笑起來,“自然是他,還有哪個柳先生。”
唐妙快步過去,挽著二姐手去正屋。
柳無暇正微笑著跟高氏等人寒暄。他依然穿著高氏做棉布外袍,雨過天青顏色,鑲了藏青色滾邊,腰間是杏兒和唐妙繡一叢蘭糙和細竹。他看上去更加細瘦,臉頰微微陷下去,鼻樑越發秀挺,唇色卻比之前愈深,像極了那年大病初癒樣子。只是一雙清潤眸子越發明澈如水,沒有半絲雜質混沌。
她欣喜地喚:“無暇,這些日子你去了哪裡?讓我們好擔心。”
兩人廝見了禮,柳無暇凝目看著她,聲音溫潤輕緩,“有些事情要處理,前些日子去過徐州又去了濟州,還拜訪過康寧。過幾日要去江南。”
唐妙笑道:“江南好,江南風景如畫了,恭喜你。”
柳無暇清雅笑容上蒙著淡淡燈光,勾勒著他明淨面龐,“杏兒妹子出嫁,我沒趕上,生怕這次也慢了到時候被你們念叨,快馬加鞭,沒想到會提前趕到。”他笑得坦蕩溫暖,沒有半點憂傷陰沉,像三月春風拂面,麗日當空照水。
高氏歡喜地道:“柳先生有心,對我們三小姐來說你就是她大哥。景楓不能回來,你能來替他送妹妹出嫁我們真是感激得很。”說著把柳無暇帶來禮物單遞給唐妙,“這是柳先生送,推辭不掉,你看看自己收著吧。”
唐妙接過來展開看了兩眼嚇了一跳,縣裡有一座千畝良田莊子,與晴園比鄰。另外濟州府原屬於趙家一座占地三十畝大宅子,還有良田千畝。
高氏看她臉色都變了,關心道:“怎麼啦?”
唐妙為難地看著柳無暇,“無暇,你若當我們是親人,與別個不同,就別送這麼貴重禮物。這些是你掙回來,自該你拿回去。”
柳無暇笑得雲淡風輕,眼神有些恍惚,“我不知道何年月再回來,莊子和地於我有何用?留在那裡都荒蕪著,不如給你們好。”
唐妙有些心疼他,自古伴君如伴虎,他這般捨棄一切跟著公子乾。也希望公子乾能顧念他如此忠心,毫不為己,以後萬一有了什麼隔閡,能夠念著他好,多多地憐惜他才是。
柳無暇看她臉上神情似憐似傷,柔聲道:“小妹多慮。這些都清清白白,沒有任何負擔。給你是物有所值,千萬不要推辭。”
唐妙深吸了一口氣,笑起來,福了福,“那就多謝柳大哥慷慨,還希望不管天高地遠,你都念著密州是你家。只要有我們一日,這裡就是你家。我讓爹娘和二哥替你管著莊子和地,歡迎你隨時回來。”
柳無暇笑了笑。這裡永遠是他家,這樣一個念想支撐著他翻過一座又一座坎坷山,趟過一條又一條劫難河。也讓他越來越冷硬心自始至終保存著那樣一處柔軟,就算斬頭之刀臨頸也能面不改色,從容平靜,內心一片溫暖。
高氏和大梅去收拾了柳無暇原本住過西屋,還是往年他用過被褥,依然嶄新。每隔兩個月高氏都拿出來曬曬,上面有著淡淡桃花香,是唐妙採集了各種花瓣,自己做香袋熏出來。
村里人一得知柳先生到來,紛紛來問好,送來雞鴨魚等,還有人請他去家裡給看看牲口,也有讓他幫忙寫文書,甚至專門有人為了親近他求著寫副字畫掛在家裡。柳無暇也不推辭,倒是忙著沒時間跟唐家人許久聊天。
唐妙猜自己和蕭朗得救是柳無暇幫助,而且也從寶軍兒那裡得到證實。這番見了柳無暇,他似乎不想她知道,她便也沒有告訴家人,也不想讓柳無暇感覺到她已經知道。只是在流觴例行來往時候讓他給蕭朗捎了封信,告訴他柳無暇來訪。
午後陽光懶懶地斜she入屋,窗台上幾盆蘭花舒展了秀長葉片,散發著淡淡糙木氣息。唐妙和大梅跪坐在炕上做針線,柳無暇和景椿坐在炕前椅子上閒聊。他視線每一次流轉都在她身上掠過,想起那一年他離開時候,她穿著淡粉色衣裙,站在路口送他。藍天白雲,綠樹成蔭,她臉上笑像是初開芙蓉,定格成他心中一副永恆畫卷。
她要嫁人了。新生活開始,一個徹底沒有他參與圓圈,他唯有給她祝福,也相信她這樣冰雪聰明女孩子,一定能打點好她婚姻生活。他既然放手他們便永遠是朋友,等他想時候,就能上前敲門,光明正大地做客,而不必踮著腳做種種猜測和窺視。
“柳先生,你在家裡多住幾日吧,真要是去了江南,指不定什麼時候再見面呢。”大梅咬斷了絲線,將幫他做袍衫重新展開看了看,要他上前試穿。
柳無暇笑著起身,垂了眼道:“若是不忙,我會盡力回來看看,如果忙也可以捎信。等我在那邊落穩腳跟,你們什麼時候有興致,也可以去蘇杭逛逛。”
大梅笑道:“那敢情好,小妹,你說呢。”
唐妙笑眯眯地看著他們,“要是你有精力哪裡還去不得?到時候讓我姐夫跑生意,你做個現成老闆娘,一路遊山玩水,可真是愜意呢。”
大梅嗔了她一眼,“指望你姐夫,還不如你呢。我們寶兒天天說跟小姨去東北吃烤肉串呢。這兩天不還吵吵著要去蕭家住嗎?這有了小姨小姨夫,都不要爹娘了。”
幾人笑起來。
寶兒在外面扒著窗台喊道:“娘,你又背後編排我,小姨夫說過,南方菜都是甜,我才不要去呢。”
薔薇譏諷他,“你懂什麼,有甜,有自然不甜。你不讓他放糖他還敢逼著你吃不成?要想吃肉哪裡沒有,就看你有沒有錢吃罷了。”
倆小孩兒又斗開了嘴。寶兒憤憤地大喊,“找二姨評理去。”
大梅忙喊著追過去,景椿說家去看看飯菜做好了沒。柳無暇站在窗外,回頭朝唐妙笑了笑。不管曾經如何,有過什麼波瀾,那一切已經被歲月輕輕地壓平,他一點點地摺疊平整,妥帖地存放在心裡。有些話不用說出口,有些事情也不用解釋,不必惆悵也不會有一絲尷尬失落,人生路正常。他曾許她一個太平天下,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保護她。能夠盡一份力,讓泰民安,讓她施展抱負,就算千山萬水,天涯海角,又有何憾何懼!
唐妙撫著手上繡花繃子,輕聲道:“外面山高路遠,你要保重身體。跟周諾在一起,少喝酒。”
柳無暇點了點頭,笑著向她道謝。
初三那日丑時唐家便已經燈火通明,忙而不亂地各行其是。
唐妙身披大紅嫁衣,鳳冠霞帔,像天底下每一個即將出嫁新娘,憧憬而嬌羞,忐忑而不舍。兩個姐姐事無巨細地幫她整理嫁衣、鳳冠、首飾等等。寶兒和薔薇幾個孩子咬著指頭看她被打扮漂亮無比,紛紛稱呼仙女。寶軍兒趴在西院牆頭往這邊張望,唐家人叫他進院子他卻嘿嘿傻笑,說這樣更好看。
來迎親隊伍一望無際,蕭朗身穿大紅吉服,進門時候被攔住,薛思芳帶頭問一些刁鑽問題。蕭朗給流觴使了個眼色,流觴大喊一聲,“呀,錢袋子撒了,快搶呀!”
隨著幾聲嘩啦啦,銅錢清脆落地,如雨密密麻麻。
薛思芳壓不住,被人推著開了門,年輕小伙子們嘻嘻哈哈地衝出來撿錢。蕭朗迎親隊伍抬著轎子大搖大擺地進了門。
看到柳無暇時候,蕭朗唇角下意識勾起來,只一瞬間,兩人便互見了禮,一個到恭喜,另一個卻沒說同喜,只說多謝。
彩棚里擺滿了桌椅,酒氣縈鼻,薛思芳扯著蕭朗灌酒,陳小四急得讓他們輕點,免得蕭朗半路上掉下馬。有人笑道:“掉下馬可就要跟新娘子一起坐花轎了。”眾人哄然大笑。唐文清幾個長輩都在外面,只能笑著喊他們悠著點,別太過分,薛思芳豈肯聽從。
一堆年輕小伙子跟著薛思芳起鬨,讓蕭朗喝了酒才能去接新娘子,甚至把柳無暇強拖上前一起對付蕭朗一個。薛思芳拿大碗倒酒,非要一雪當日娶大梅時候被蕭朗等人捉弄恥。他得意地大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一邊把大碗遞給蕭朗,讓他不能拒絕。別人酒流觴幾個小廝幫著擋了,柳無暇敬三碗他卻一滴不撒地喝乾。
喝完酒,還沒見到新娘子,流觴幾個已經倒了三個。蕭朗眼跟水洗過一樣亮,瓷白臉已經紅透強自撐著。
流觴抱著薛思芳讓少爺趕緊上。蕭朗回頭見景椿已經被薛思芳授意幾個人灌倒,沒人背新娘子上轎。有人提議說柳先生如同大哥,由他出面。蕭朗假裝沒聽見,自己衝進去抱了新娘子就跑,把唐妙幾個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