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
偏偏這日,項肅德晚間歸來時,面色陰沉,好似夏日暴雨前的烏雲,沉沉向整個項府壓來。
項肅德回到房中,抖袍坐下, 何氏見狀,忙斟茶上前:“伯爺今日這是怎麼了?”
項肅德沒有接茶,只自己生著悶氣,何氏頗有些掛不住面子,將茶盞放在桌上,屏退眾丫鬟,再次詢問:“伯爺,今日究竟怎麼了?”
項肅德壓著心頭火氣,沉聲道:“將謙修叫來!”
何氏不知是何事,但見自己夫君這般,便知是因什麼事惱了項竹,她也不願觸這個霉頭,便忙順水推舟,遣人去叫。
修竹院內,秋日的夜風徐徐而來,拂去曬了一日的悶熱,透著絲絲清涼。
池邊的木根桌上,放著一把檀木所制的伏羲琴,沈歡坐在項竹懷裡,小手落在琴上,有模有樣的學著方才項竹教她的那半闕曲子。項竹目光越過她的頭頂,落在那雙彈琴的小手上,注意著小姑娘的手法。
琴聲伴著院中嘩嘩作響的竹林,緩緩將二人縈繞,風吹動池面,盪起溫柔的漣漪,載著落入水中的竹葉,輕飄蕩漾。
“這裡不大對,按弦輕了,有些走音。”項竹在沈歡耳畔提醒道:“義父再示範一次給你,你看好。”
沈歡嗯了一聲,乖乖的將手撤下,項竹修長且骨節分明的雙手搭上琴面,將方才沈歡奏錯的地方,復又彈了一遍。
奏罷,項竹停下,將手收回:“你再試一次。”
沈歡正欲再來,忽被院外來人打斷:“三爺,伯爺請您過去一趟。”
項竹眉心微蹙,復又隱去不快,對那小廝說道:“知道了,就來。”
而後低頭對沈歡說:“方才那段曲子,你自己先練著,我一會兒回來再檢查。”
沈歡點點頭:“嗯,義父你去吧,別太久了。”
項竹失笑,笑著點頭:“好。”摸摸小姑娘的後腦勺,離坐起身。
過了片刻,項竹來到項肅德房中,恭敬行禮:“爹,母親!”
項肅德抬眼望向項竹,伸出手指恨不得戳他,指著他罵道:“你還有臉叫我爹,項府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項竹蹙眉,又怎麼了?但見項肅德生氣,項竹只得再度行禮:“請爹明示。”
項肅德冷哼一聲:“莫名其妙領個義女回來,你知道如今外面的人都怎麼說你嗎?說你有圈養孌。童的怪癖!”
項竹聞言一怔,隨即心頭竄上一股強烈的侮辱感,是誰這般惡意揣測?他不由蹙眉問道:“這等無稽之談,父親也信?”
項肅德啪的一聲手掌重重落在桌面上,厲聲道:“我信不信有何要緊,要緊的是旁人都信了!你經商也就罷了,現如今偏偏又惹上這等是非,害得你爹也跟著被人戳脊梁骨!項府開國武伯,門楣清淨,偏偏生了你這個逆子,頻頻辱沒家門風範!”
這些話,項竹早就習慣了,雖不知為何會傳出這等流言,但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聽他說道:“兒子行得正做的端,收養歡兒是為報恩,何懼人言?流言而已,過些時日,便就淡去了。”
項肅德看著項竹那副淡然的態度,心頭愈發惱火:“項府不是你一個人的項府,是祖祖輩輩經營下的基業!你不顧家門,我還要這張老臉,給你十日,給沈歡找個人家!”
一旁聽著的何氏,這才明白,原是項竹惹了這等齷齪的是非,不由冷嗤一聲。
忽地,何氏想起一樁事來,自家妯娌高夫人,前兒下午剛同自己說,她堂弟成親多年,至今無有所出,聽自家老三收養了個孩子,還做過一些打聽。
他們夫妻二人,早就生了收養個娃娃的心思,但是擔心隨便找來的孩子有隱疾,或是脾性不和,這事便一直拖著,既然今日說起,不如順道說多了,指不定既能解了丈夫之愁,穩住自己地位,又能成全旁人一樁美事。
想到此,但聽何氏嬌笑一聲,對項肅德道:“說來也巧,前兒我剛聽弟妹說,她家有個堂弟,至今無出,納了幾房妾也不頂事,正想收養個娃娃,我瞧著歡歡正好。”
項竹聞言,一時愣住,他剛習慣沈歡在身邊,怎就出了這種事?這些時日,歡兒陪在身邊,他委實喜歡,若要給人,他當真不舍。
且對方家境如何?夫妻二人脾性如何?若是當著他的面,對歡兒好,可真的領走後,他又看不到,歡兒受欺負,受委屈怎麼辦?
想到此,項竹忙道:“母親,歡兒如今在我身邊很好,不必母親操勞。”
項肅德聞言冷哼一聲:“哼,被人那般傳,好在哪兒?”
說罷,不等項竹回答,直接對何氏道:“明日你去趟承德家,知會弟妹一聲,叫那對夫婦過來瞧瞧,看看人怎樣,再讓他們瞧瞧沈歡,合不合眼緣?”
何氏含笑應下,轉頭對項竹道:“謙修,你爹也是為你著想,別再惹你爹生氣,到時候人來了,你也看看,省得不放心。”
項竹聞言,甚是無奈,腦中一片煩亂,只得先告安出來,再做打算。
走在回修竹院的路上,項竹緊皺的劍眉,沒有舒展過。前些日子還好好的,為何忽然會傳出這等流言?
一想到小姑娘尚在院中等他,項竹心頭一陣酸澀,相處了這麼些時日,怎麼也有些感情,且他已經徹底接受了有個養女的事實,並且已經做好歡兒未來的打算,眼下,若要將小姑娘給別人,他既不放心,又捨不得。
回到院中,沈歡見他進來,丟下琴,噠噠的沖他跑來,笑臉迎他:“義父你去了好久!”
項竹隱去眉間愁意,回笑望她。沈歡自然而然的將小手塞進他的掌心,拉著他往池邊走:“義父,方才的曲子我已經學會,你來,我彈給你聽聽。”
說著,沈歡坐在琴前,徐徐彈起,項竹神色隱藏的極好,面上依舊是一如既往看沈歡時才有的溫暖笑意,沈歡便絲毫沒有覺察,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小幸福里。
項竹迎風而立,月白的衣袍隨風翻飛,他望著眼前乖巧可愛的小姑娘,方才與父親何氏周旋的疲憊漸漸褪去,心頭漫上一股暖流。
他忽然想起在煙陽的那晚,他說要走時,沈歡歇斯底里的反應。
回憶起那日,項竹不由心疼,他不願再看到小姑娘失望的神色,更不願見到她的眼淚。
這一刻,項竹唇角漫上笑意,他已做了決定。
小姑娘他是不會送走的,至於父親那邊……實在不行,他就藉口外出盤貨,帶著小姑娘去避一段時日,至於之後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這時,沈歡一曲彈完,揚起笑臉,神色間頗有些得意:“義父,這次歡兒彈得好嘛?”
項竹笑著點點頭,甚感欣慰:“好,你有之前你那位長輩教的功底,學得很快。”
想著可能過幾日需要帶沈歡出遠門,項竹便想趁著離開前,去看看生母,於是對沈歡說道:“歡兒,後日咱們去別院,看看義父的母親,等回來後,咱們再去蕭叔父家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