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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吉與尹直打量著他們的新同僚,幾乎是瞬間領悟了——原來年輕的皇帝陛下喜歡這種實幹且名望德行出眾的臣子。片刻後,兩人心裡都已經有了打算,各自在心底謀划起來。只是,他們的目標截然不同。一個是打算將剛新鮮出爐的“首輔”之位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另一個則恨不得能立即全須全尾地脫身。
新任首輔張羅的頭一件要事,便是聖母紀妃的追封。在他的催促下,禮部很快便呈上了將聖母恭恪莊僖淑妃尊為皇太后的儀注,並確定其諡號為孝穆慈慧恭恪莊僖崇天承聖皇太后。甚至不必朱祐樘主動提出,劉吉就上了摺子建議讓孝穆皇太后祔葬茂陵。
看到這封墨跡簇新的摺子,朱祐樘微微皺起眉。
其實,在英廟之前,唯有嫡後才能與皇帝合葬。而歷任皇帝也幾乎都是皇后所出,因此並不存在追封聖母皇太后的事。但先帝並非嫡後孝莊錢太后所出,而是祖母周太皇太后所生,這便帶來了矛盾與爭議。
只有嫡後才能祔葬,那母以子貴的聖母皇太后薨逝後又該葬在何處?難道還另建陵寢不成?自然是兩位都祔葬,才符合規矩與人情。然而,祖母當時並不滿足於這個結果,而是無視了英廟的遺詔,鬧著不許錢太后葬入裕陵,結果引發了群臣哭跪文華門……
這條列祖列宗默認的規矩,就在那一場大鬧與爭執里,無聲無息地破滅了。如今臣子們甚至不過問他,便直接提起了祔葬之事。說實話,他此時此刻的心情頗有些複雜。若是答應,心裡也不是滋味;若是不答應,大概會被視為不孝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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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坤寧宮後,朱祐樘注視著笑盈盈地迎上前來的張清皎,心裡的煩惱與矛盾不由自主地便軟和了許多。兩人牽著手,來到東次間內的暖爐邊坐下。許是氣氛太溫暖了,不知不覺地,他便將自己的思慮都說出了口。
“禮部已經給娘議定了諡號,‘孝穆慈慧恭恪莊僖崇天承聖皇太后’。聽起來,倒是比四個字‘恭恪莊僖’好上許多。”儘管“僖”並不完全是美諡,但如今也只作美諡來解,所以他只能儘量忽略。畢竟,先帝定的諡號,他這個當兒子的是不能改的。
“‘布德執義曰穆,中情見貌曰穆,賢德信修曰穆,德政應和曰穆,敬和在位曰穆,德化肅和曰穆,聖敬有儀曰穆,粹德深遠曰穆,肅容持敬曰穆,容儀肅敬曰穆’。‘穆’字很不錯,聽起來很像娘的性情。”張清皎道。
那麼長的諡號,尋常人提起來,自然不會這樣稱呼。故而,往後,“孝穆皇太后”才是紀太后的準確稱謂。其他那些諡號可以忽略,最前頭兩個字才是最重要的。而“孝”是國朝所有皇后、皇太后的標配,“穆”才是區別紀太后與其他人的關鍵——仁孝徐皇后、誠孝張皇后是唯二的例外,足以證明她們輔佐夫君登基的貢獻。
聽她跟著自己口稱“娘”,不知不覺便顯露出幾分親熱勁兒來,朱祐樘禁不住勾起了唇角:“只是,追封加諡之後,劉首輔便上了摺子,說是要讓娘祔葬茂陵。呵,我想娘或許並不稀罕甚麼祔葬茂陵。”
張清皎心裡想道:別說紀太后不稀罕了,便是正經的嫡後王太后也未必稀罕,原配吳廢后就更不稀罕了。而且,先帝大概也只想和自己的真愛萬貴妃一起合葬。什麼王太后,什麼紀太后,他根本不在意。只可惜,無論是周太皇太后還是王太后,無論是皇帝陛下還是文武群臣,都不可能讓他如願。
“我覺得,娘或許寧願獨自在地下長眠,也不想見一心思念著萬氏的父皇。”朱祐樘又道,“她無法出言拒絕,我也不可能替她拒絕。否則,在其他人看來便有違常理。當年父皇為了滿足祖母不切實際的念頭,與滿朝文武爭執,那或許才是他們所以為的孝順。”
“臣妾猜,萬歲爺之所以不拒絕,並非不是不能用祖宗規矩為藉口,而是不能讓祖母失望。”張清皎溫聲道,“祖母當年好不容易才讓群臣認可,她日後也要與英廟合葬,裕陵里必須有她的位置。若是萬歲爺又將規矩立起來,便有違祖母的期望了。”
周太皇太后這一輩子,鬧得最瘋狂的就是這件事,想必給滿朝文武都留下了心理陰影。若是如今貿然觸碰她的逆鱗,指不定她會幹出什麼來,給孫子都留下心理陰影。以皇帝陛下的性情,也許多半是不忍心讓她這麼大年紀還情緒波動起伏。但她卻覺得,關鍵在於不能點燃這顆威力極其強悍的□□。
“還是你了解我的心思。”朱祐樘輕輕一嘆,“所以,我只能同意,不能拒絕……也只能讓娘在地下受委屈了。”
張清皎勸道:“萬歲爺怎麼會這樣想?臣妾倒是覺得,娘一直都是很豁達堅韌的女子。或許剛開始會覺得悶悶不樂,但她只要想到萬歲爺過得平安喜樂,定然便會漸漸高興起來了。萬歲爺不僅登基為皇帝,還迎回了她的神主位,讓她能時時刻刻見到我們,她必定只會覺得欣慰,哪裡還有空閒理會父皇呢?”
她用寥寥數語便勾勒出了紀太后的舉動與神情,朱祐樘不由自主地想像著這些場景,眉頭終是徹底鬆開了:“你說得是,是我想岔了。好好侍奉娘的神主,公明正大地常去探望她,她不知該有多愉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