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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眸光微轉,朱唇輕啟:“我素來不認為,所有人都是各憑本事掙得家業,又有何高下之分。若想家人過得好,必定得以田莊為基、店鋪為重。不僅你們日後須得注意著些,皇宮亦是如此。”
“若想內庫不再從國庫拿銀兩,反倒偶爾能反哺國庫,便不能局限於皇莊,而是須得漸漸開設起百工坊與店鋪來。咱們皇家所用之物,俱是頂尖的好物。既如此,想必做些平常之物更是不在話下。如能依靠二十四衙門的工匠,做些可售賣之物,必定可盈利。畢竟,如今宮中沒有那麼多主子,萬歲爺與我對所用之物也並不苛求。與其讓工匠們都閒著,不若放一部分人出來。”
戴義沉默片刻:“娘娘是想……開皇店?”
第304章 開店之策
“皇店?”
朱祐樘挑起眉來, 仔細想了想, “卿卿說得有道理, 農事乃一國之基礎,卻不可為謀利手段。若想內庫豐盈,甚至可反哺國庫,仍是須得務商。”想到此處, 他忽而皺起眉來——既然務商一本萬利,農事反倒是沒甚麼太多出息, 那為何每歲稅務仍以農人納糧為主?而那些豪富大族與商人多半富得流油, 用度奢侈, 所繳納的賦稅卻依舊抵不上田稅?
他想得遠了些, 不免有些出神。便聽張清皎道:“我原也是想著, 唯有開設店鋪,才不至於荒廢內坊的諸多手工者。眼下宮中的主子少,須得制的精巧物事也少。內坊養著那麼些人, 每日都絞盡腦汁地想法子忙碌起來,不免總是往奇巧上下功夫,實在不符合咱們而今奉行的儉省之道。”
“數萬內宦,僅僅是百工便有上萬人。宮裡既然不需要這麼多內坊工人,唯有將他們放出去了。可將他們放出去,又恐他們尋不著生計, 反倒是遭人欺辱潦倒度日。那為何不單給他們建工坊,再立店鋪將他們所做的都售賣出去獲利呢?如此,他們便是憑手藝吃飯, 咱們宮裡不僅可少養些人,還能充盈內庫呢。”
朱祐樘回過神來,頷首道:“卿卿所言有理,並非只為了牟利,而是為了好好地安置他們。戴先生一直想減去宮中冗餘的內宦,唯獨苦於不知如何安置——年紀較大的,便如同宮人一般,建養濟院給他們養老;年紀尚輕的,不妨也像宮人一樣,讓他們憑雙手養活自己。”
“可不是麼?即使以前沒有一技之長,也可在內坊里學著些。便是做了學徒,也足以照管自己的下半生了。如他們再想聯繫家人,過繼個孩兒在膝下,或者認個小徒弟養老祭祀,下半輩子亦能安穩過活。”張清皎道,看向懷恩,“戴先生以為如何?”
“還是娘娘想得周到,老奴平日都念著該怎麼安置他們合適些呢。”懷恩躬身行禮,感慨萬分,“內宦放歸之所以遲遲沒有進展,便是因著老奴等人實在是想不出合適的法子來,唯恐將他們放出去,他們無力謀生。”
“如有內坊能安置,便不必發愁他們的去處了。橫豎得用的還在二十四衙門裡,次一等的便教他們去內坊。再有擅自淨身……”覃吉自知失言,趕緊對皇后娘娘行禮賠罪,囫圇著將方才的話圓了過去:“便也送去內坊給他們做些粗使活兒,絕不許入宮。”他可真是老糊塗了,皇后娘娘在場,怎麼能說這種腌臢事兒呢?
張清皎只當沒有聽見,她其實也聽肖尚宮提起過此事。雖說得隱晦,但也很清楚了:內宦入宮的資質良莠不齊,因著不少人都是在外頭活不下去的無賴子,進宮純粹為了避禍或者討生活。有這種根腳低劣的人在,即便是內書房從小教養到大的小內宦,也有可能被他們教得利慾薰心了。
懷恩等大璫當然也很清楚這些亂群之馬的禍害大都是從何處而來的,近年根本不收自行淨身的男子。可許多擅自淨身的男子依舊齊聚京師,就算東廠驅逐他們回鄉,他們轉頭又跑了回來,就盼著能有機會入宮謀求富貴。這些人爭相鑽營,結交討好宮裡的大璫權宦,亦是宦官污糟風氣的來源之一。
張清皎認同他們的做法,但想想內書堂那些懵懂無知的小太監,心裡亦有不忍。懵懂無知的男童被父母賣來宮中,生生地忍受殘缺之苦,又何其無辜呢?不僅是這些採買來的童子,因父祖輩犯罪抄家落入宮中的,因戰亂被俘進宮的,都同樣可憐。
譬如懷恩,因是犯官之後入宮。如果他沒有被族人連累,雖不再是忠心耿耿的內相,但說不得也會成為前朝的重臣呢?
唯有宮裡不再用內宦,才能徹底改變這些孩子的命運。但內宦之制由來已久,已經承繼千載,她一時之間也沒有法子改變。再者,如今需要改變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此事只能退一射之地,等到日後再說了。
懷恩、覃吉、蕭敬等人自是不知,皇后娘娘心裡正轉著什麼驚人的念頭。他們命小太監拿來了八局內宦的名籍,除了兵杖局之外,銀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針工局、內織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都是能調取不少人去百工內坊的。他們當年伺候的主子住滿了宮殿,忙碌不休亦是常事。如今六宮都空了,留下這麼多人空耗著又有何用?
“不過,竹樓先生也提起來,若開了‘皇店’,必定會引來群臣彈劾,說咱們與民爭利。”張清皎又道,“雖說咱們都很清楚,這根本不是與民爭利,而是與民方便,以微薄之利造福萬民,但前朝那些清流文臣必定不會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