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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清皎再度無言以對,覺得這罕慎死得真不冤。換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如此輕信一位世仇的部族罷。說是聯姻,竟然便真的信了?還敢深入吐魯番腹地去娶親?!那吐魯番之主的女兒便如此美麗麼?竟然能讓一個收復失地的英雄失去所有理智?
“吐魯番殺了罕慎,哈密再度落入他們之手。當時朝廷主戰,大勝而歸,卻並未奪還哈密。勝利既然已經彰顯了大明的國威,主和一派便又占了上風,於是嚴厲措辭讓吐魯番歸還哈密。吐魯番則唯唯諾諾,始終待在哈密不肯離開。為了避免再戰,他們還通過上貢,一次又一次前來示好。我不許他們上貢,他們便繞路滿刺加國,竟走了海路將獅子鸚鵡都搜羅過來了。”
原來,這便是這兩頭獅子的來由。張清皎暗忖道:說來,上貢的鸚鵡她還沒瞧見呢,想必應該也是其他地方所產的珍稀物種。獅子若不是西域或者中亞所產,想必搜羅來應該費了不少功夫與心思。
由此看來,這吐魯番之主確實頗有心計,既能認得清形勢,也能捨得出錢財,甚至還深諳討好之道。正因為自家皇帝陛下剛登基,尚且年輕,他們才會想到將獅子與鸚鵡送過來。有這樣的新奇之物,自然能討得年輕皇帝的歡心,說不得他們所圖之事便成了呢。
“卿卿可覺得,這一番情狀,與父皇當年何其相似?眼下,吐魯番還有個使團在京城中待著呢,成日遊說群臣,很是不安分。若是放任不管,說不得就算過了十年二十年,吐魯番也不可能從哈密撤走。可這一回,卻未必再有一個罕慎將哈密收回來了。”朱祐樘嘆道,“如果放任哈密被吐魯番所占據,怕是自此西北難安了。”
“所以,萬歲爺才讓重臣們想出合適的應對之策?主戰,耗費國力財力,應該有不少人覺得哈密不值得大動干戈;主和,目前只是放任局勢惡化,完全無法將吐魯番驅逐出哈密。這兩派之所以僵持不下,是因為他們所持之策,都不是解決問題的良策。卻不知,劉首輔究竟提了甚麼上策?竟能令兩派都為之折服?”
“劉吉不僅揭破了吐魯番的狼子野心,還提出要以‘閉關絕貢’施以懲罰。”朱祐樘道,“所謂‘閉關絕貢’,一則便是不准吐魯番使臣入京朝見,在態度上更為明確地表示出國朝對於他們占據哈密的不滿;二則便是徹底斷絕與他們的往來與貿易,不僅不再給他們任何賞賜,也不許民間貿易通過哈密往來;三則另外開通與西域諸國貿易的城關,令商路不再途徑哈密,斷絕他們從商貿中獲利的機會。”
張清皎眨了眨眼,依稀覺得這樣的手段似是有些熟悉,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於是,她思索片刻後,問道:“斷絕來往與貿易,對於吐魯番會有甚麼樣的影響?”若是國朝一旦斷絕朝貢貿易,吐魯番的民生就會受到毀滅性的打擊,這顯然是一次貿易戰!而且,應當算是前所未有的嘗試!
要知道,就她所知,後世的國家彼此經濟息息相關,經常以貿易戰作為交鋒與制裁的手段。大國與大國之間,只需提高關稅或者將某些商品列為禁止貿易品,便能影響對方的經濟形勢,無須通過真正的戰爭來分高下。這種貿易戰往往以互損言和而告終,誰都承受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損失,只能通過談判來保證本國的利益。
大國與小國之間則更不必說了,只需將小國最賴以生存的商品禁止進口或者出口,小國便很有可能陷入“閉關鎖國”或者“經濟形勢崩潰”之中。
眾所周知,某國最常用的就是“制裁”,不許任何國家與所謂的邪惡國家進行貿易,從而令這些國家經濟惡化,最終極有可能內部崩潰。另外,某國也曾因政治原因,取消了某國的香蕉進口、某國的三文魚進口等等,很快就得來政治上的積極反饋。看似不過是簡簡單單的貿易舉措,卻會影響到政局,不得不說簡直是巧妙至極。
見自家皇后幾乎是頃刻間便發現了關鍵之處,朱祐樘不禁讚許地笑了:“吐魯番是蕞爾小國,盤踞在沙漠之上,糧草無法自給自足。以前他們前來朝貢,貢的不過是些皮草之物,咱們卻每每都應他們所求,賞賜他們大量糧草。想必當初他們之所以選擇稱臣,且即使與瓦刺韃靼往來也一直維持著朝貢,便是因這些糧草之故。”
“除了國朝之外,他們便沒有貿易糧草的對象麼?”張清皎又問。她對國朝的朝貢制度一向頗有微詞,貢上來的少之又少,賞賜下去的卻多之又多,簡直就是白白耗費錢財,養活周圍一群白眼狼啊!但是,她並非鴻臚寺卿,自然對此無法提出異議,也很難改變如今以豐厚的賞賜來展示大國之威的觀念。只能留待日後,再徐徐改變自家皇帝陛下的想法了。
“吐魯番之北是瓦刺,他們是遊牧部落,並不種糧食。每逢荒年,瓦刺便會缺乏糧草,所以才會南下劫掠。吐魯番之南是烏斯藏(西藏)諸部,地處崎嶇苦寒的山地之上,交通來往不便,且同樣不產糧。”朱祐樘指了指輿圖上的南北兩地,而後手指緩緩劃向西邊。
張清皎的目光隨著他看過去,只能瞧見陌生的國名:“葉爾羌?㳍哈拉?亦力把里?帖木兒汗國?金帳汗國?”
朱祐樘道:“這些當年都是蒙古諸部所建的汗國,同樣以遊牧為主,不產糧草。即使有些商隊能穿過汗國給吐魯番送來糧食,想必也價值千金。吐魯番必定拿不出足夠的東西,長期換取貴重無比的糧草。想必,短則一兩年,長則三五年,吐魯番必定會鬧饑荒。若是他們足夠聰明,便會懂得該如何向國朝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