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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忙起來,一時間竟是忘了。”朱祐樘領著朱祐杬去了書房,翻出來自己為侄兒取的大名,“熙,朱厚熙,如何?熙者,興也,光也,明也,廣也。既應了你的封號,又吉祥得很,正適合他。”國朝宗室的名字都由皇帝賜下,因著朝廷公務繁忙,每回總是得攢了許多人才一併給名字,支系遠的指不定七八歲才能得到大名。這些名字當然不可能是皇帝想出來的,而是禮部和宗人府擬定。由皇帝親自取名的宗室子,恐怕是前所未有。
“確實很適合,聽著便教人歡喜。”朱祐杬眼眶微熱,拿著皇兄親筆御書的名字,鄭重地疊起來放進袖子裡,“這是頭一個皇兄親自賜下的名字,我回頭可得讓人裝裱起來,給安哥兒收著留個紀念。”
朱祐樘忍俊不禁:“行了,咱們去仁壽宮罷。”
於是一行人便說說笑笑地來到了仁壽宮。周太皇太后與王太后早已接到傳報,見了朱祐杬和安哥兒亦很是高興。朱祐杬膝行到她們跟前行禮,讓安哥兒喊“曾祖母”和“祖母”。周太皇太后一面應著,一面捶了他幾下:“你這個狠心的混帳東西,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著你,真是白疼你了!”
朱祐杬自是百般安撫,逗得含著淚的周太皇太后笑了起來。王太后抱著安哥兒說話,問了他好些事,小傢伙都能奶聲奶氣地答上來。諸位太妃在旁邊聽著,也不由得被童言稚語給逗笑了。而邵太妃卻並不在其中,據說最近幾日都告了病,一直將養著。
這日所有人都在仁壽宮用了晚膳。自朱祐枟往下的親王們以及仙遊長公主都在旁邊作陪,歡聲笑語一直持續到夜色漸深。見周太皇太后漸露疲憊之色,一眾晚輩們這才隨著王太后與帝後告退。周太皇太后吩咐朱祐杬明日也帶著安哥兒入宮來,難掩笑意地去安歇了。
帝後又領著弟弟妹妹將王太后送到了慈壽宮。王太后抬首瞧了瞧天色,溫聲道:“雖說時候已經不早了,但邵太妃應當也/正/念/著你呢。祐杬,你帶著安哥兒去探望探望她罷。見著你們父子倆,她心裡許是能安穩些。”
朱祐杬行禮謝過了她,便默默地抱著兒子往邵太妃所住的宮殿走去。朱祐枟猶豫片刻,也跟在了後頭。朱祐樘目視他們的背影,隨口吩咐何鼎在此處守著,免得到時候宮門下鑰,朱祐杬父子倆不方便出宮去。
不多時,朱祐杬便來到邵太妃宮前。闊別三載,此時再看這座宮殿,竟有些陌生之感。他立了片刻,便對守在門外的宮人道:“進去通報一聲。”那宮人自是認得興王殿下,本來滿臉是笑地要替他推門,聽了他的話竟是怔了怔。
朱祐枟在後頭道:“二哥何必如此生疏?直接進去就是了。”
朱祐杬淡淡地道:“還是問一問罷。或許母親並不想見我呢?”
朱祐枟啞然,推開那名怔愣的宮人,自己進去了,高聲道:“娘,你看是誰回來了?”他滿臉歡喜地來到床榻邊,對正在輕輕咳嗽的邵太妃道:“娘……”
邵太妃蒼白著臉打斷了他:“我怎會知道是誰回來了?我只知道,我將兩個兒子送出京後,就從來沒想過讓他們再回來!!”許是情緒太過激動,她的聲音竟是有些嘶啞,仿佛沉重的烏雲瞬間滾滾而至。
朱祐杬立在門口,垂下眸來,將兒子輕輕放在旁邊,跪下來道:“不孝子拜見母親。”安哥兒似是感覺到了甚麼,惶惑地望著自家爹,禁不住往他身邊靠了靠,顯然對這座宮內的壓抑氣氛有些恐懼。
“是啊,你確實不孝!確實是不孝子!!我與你分說了多少回,勸了你多少回!!明明你都已經離開了,為甚麼還要回來!!為甚麼你就不能在封地里安安分分地待著!!你知道我接到你說要回京的信後,心裡有多受怕麼!!就怕你在路上不小心出了事!就怕你連京城都踏不進來啊!!”
邵太妃嗚嗚地伏在床上哭了起來,朱祐枟有些手足無措地看看她,又看看門口的兄長,不知該如何勸他們是好。“你怎麼就不能讓我安心地過幾年?明明再熬個兩年,等枟哥兒成婚就藩了,我就能徹底放下心來了。可你……可你偏偏執意要進京!!好不容易出京了,你這一回來只會惹人猜疑啊!!”
“母親不必多思。”朱祐杬垂著首道:“皇兄嘉獎宗室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連崇王叔父都能年年入京,兒子為何不能?既然是光明正大地回京,又有何人能指摘?只要開春的時候便按時離開,就不會有事。”
“你倒是問心無愧,別人未必會這麼想啊!”邵太妃依舊淚流不止,“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一個不孝子!辛辛苦苦替你打算,你何曾領過情?你分明……分明便是從來不將我所說的話放在心上!!才安生了三年,你就讓我提心弔膽的……這日子還怎麼過下去啊!!”
朱祐杬閉了閉眼,眼前仿佛閃過皇兄皇嫂驚喜的笑容、溫和的問候與關心。已經三年不見,他來探望母親,得到的卻不是關懷,而是無端的指責。兩相對照,不得不說,他覺得有些失望,仿佛心底最後幾分熱情也正在化為灰燼。
呵,其實他早該想到的。如果不能順從母親的意思,她便只會陷入到無窮無盡的妄想當中去。她的憂慮,她的不安,其實早便已經蓋過了思念之情。明明來信的時候,字裡行間都是不舍、都是關懷,可偏偏見了面,她便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