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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無常,當年他就藩的時候,我真沒有想到,那會是最後一次見面。”朱祐樘垂首苦笑道,“雖然我對他很失望,覺得他辜負了我的信任,索性便隨他的意就是了。但即使是最惱怒的時候,我也希望他在封地里過得自在些。等到日後兄弟們都齊聚京城,也許他可能會心生動搖,我們還有重逢的機會。”
張清皎一直都很清楚,他性情仁善,對弟弟妹妹們如兄如父。可她卻沒想到,原來他心底還對朱祐棆懷著一線希冀。或許理智告訴他,分隔兩地對於他們兄弟倆而言才能彼此相安,但多年的兄弟情誼卻仍然維繫著岌岌可危的信任。就算平時不提起也不多想,但那份信任始終都還在。
事實上,朱祐棆也確實沒有辜負他的最後一絲信任。他捨近求遠,把自己的女兒託付給了他們倆,這便是他最終做出的選擇。無論他是不是覺得當初的自己錯了,他至少學會了不讓女兒重蹈覆轍,讓她們遠遠避開了邵太妃。
“英年早逝,確實很令人惋惜。不過,我猜他在走之前已經完全想通了。至少,他是通明透徹著走的,而不是像從前那般糾結著離開的。咱們幫他好好地養大兩個小侄女,他和李氏的在天之靈也能安心。”
“……”朱祐樘輕輕握住了自家皇后的柔夷,“卿卿,你會一直陪著我罷?”
張清皎怔了怔,知道他再度被勾起了對於生死之別的恐慌。她的神色立時便柔和起來:“當然,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就算你想將我趕走,我也絕不會離開。”生生死死,確實並非人力所能改變。他們倆這些年只顧著忙碌,只顧著教養孩子,彼此陪伴獨處的時光格外短暫。仔細想想,人生短短數十年,不僅有許多事需要他們去完成,互相陪伴也應該是極為珍貴的。
朱祐樘微微鬆了口氣:“我怎麼會忍心將你趕走?只恨不得你每時每刻都能待在身邊才好。”若不是內閣諸臣極有可能反對,他甚至希望自家皇后就像從前某段日子那般,搬到乾清宮東暖閣或西暖閣里處理宮務。他其實一直覺得,唯有每時每刻都能聽到她的聲音,心裡才能徹底安定下來。
不久之後,朱祐杬便應召而至。他一面笑著脫下大氅,撣了撣身上覆著的薄雪,一面道:“幸好皇兄派人過來給我解了圍。不然我還被那群傢伙堵著,都想盡辦法從我身上套話呢。”
這回入京,他身邊一直很熱鬧。所有進京的宗室都顧不上引來非議或者懷疑,想方設法地與他見面,希望他能多說些投獻王莊的事。他講了一遍又一遍,這些傢伙仍然不滿足,恨不得讓他將所有心裡話都掏出來講得一清二楚。平日裡看似他們是萬事都不太在意,偏偏此事勾起了大家的興趣,機靈勁兒與熱情勁兒直往上漲,有幾隻老狐狸他都快應付不住了。
“祐杬。”朱祐樘靜靜地注視著他,等他在身前坐下,方道,“我方才接到訃聞……是從德安府傳過來的。”
聽了他的話,朱祐杬的笑容便猛然僵住了,雙目微張。他心裡掠過各種各樣的猜測,怎麼也不願意去想那個最匪夷所思的猜測。可是,皇兄的表情無形之間已經告訴了他,那個他覺得最匪夷所思的猜測才是事實。
“十六天前,祐棆病逝了。”朱祐樘低聲道。
朱祐杬呆怔了許久,瞬間便淚流滿面。縱然他們兄弟已經形同陌路,但彼此間的骨肉親情又怎麼可能輕易斬斷?就算他們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選擇,可他們到底還是骨肉相連的親兄弟啊!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從當年自己離京就藩之後,他們倆竟然真的再也不可能相見。明明封地相鄰,明明只要兩人中有一個人稍稍低頭,關係或許便能轉圜——可是,如今已經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等他的心緒稍稍平復些,朱祐樘方接著道:“祐杬,我不能離開京城,便由你主持祐棆的喪禮。帶著祐檳他們幾個都去一趟德安,替我好好送他一程。他臨終前的遺願,一是喪禮從簡,與王妃合葬,二是將兩個孩子帶來京城,由我和你嫂嫂撫養。身為兄長,這兩個遺願咱們必須替他完成。”
“好。”此時此刻的朱祐杬已經不願再想,由他替弟弟主持喪禮是否稍有些不合禮節。他如今比誰都更渴望能立即離開京城,趕赴德安府。
“我會派禮部與宗人府的官員與你們同行,你趕緊回去收拾,稍晚些便準備離京。”朱祐樘道,緊接著又派人將朱祐檳等一乾弟弟都叫了過來。朱祐檳幾個對於這個消息也很震驚,年紀小些的直接懵了,完全無法相信事實。
兩三個時辰後,內閣剛正式接到岐王的訃聞,九位親王便已經齊齊離京。雖然言官們都很清楚,沒有就藩的親王擅自離京完全不合祖宗規矩。可他們並不是木頭人,也並非分辨不清楚皇帝陛下目前的情緒,誰都不敢在這種時候捋陛下的虎鬚。俗話說,事有輕重緩急,事急從權,他們能夠理解陛下和諸位殿下哀痛難當的心情,便索性當作不知此事。
數千里之外,衡州雍王府,接到訃聞的雍王朱祐枟在書房中呆坐了許久,才抖著唇渾渾噩噩地去了邵太妃的寢殿。此時邵太妃正跪在偏殿設的小佛堂里念經數佛豆,朱祐枟顧不上讓人通報,直愣愣地就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