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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不舍之意
通州碼頭畔, 三艘如城門般雄偉的多層大船正緩緩地駛離。中間那艘船的船頭, 立著一對年輕夫婦, 正是興王朱祐杬與興王妃劉氏。兩人神情複雜地望著碼頭上的弟弟們,聽著他們連聲說“二哥保重”,眼眶皆不由得微微有些發紅。
眼見著熟悉的身影漸漸遙遠,面容與身形都再也看不分明, 聲音亦是斷斷續續,終是再也無法傳來, 朱祐杬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淚意, 扶著身邊的劉氏道:“河面上仍有些涼意, 王妃, 咱們進船艙去罷。”
劉氏輕輕頷首, 低聲道:“有王爺和孩子陪伴在身邊,妾便覺得,即使離開京城, 似乎也並不那麼令人忐忑難安了。”在身子這般重的時候,仍被迫離開京城,若說她心裡沒有埋怨自是不可能的。但仔細想想,離開京城之後,雖再也難以見到皇嫂與妹妹們,卻也不必事事聽從邵太妃的吩咐了。對她而言, 離控制欲極強的婆母遠些,未必不是件好事。
朱祐杬聽了,心中的離愁亦是消解許多, 笑道:“你說得是。有你們陪在身邊,哪裡去不得呢?”他已經成家立業,也該試著獨立生活了。離開京城至安陸府,須得遠行數千里,或許這一路上的經歷便足夠與皇兄、弟弟們談論了。
碼頭上的諸位親王目送船隊遠去,直至船影消失在運河的盡頭,才都有些悶悶不樂地回到了宮裡。遠遠望見西華門的時候,朱祐梈方醒過神來,後悔不迭地道:“咱們好不容易出一趟京城,除了碼頭之外甚麼都沒見著呢,怎麼就這麼回來了?!”
朱祐枟、朱祐樞等紛紛附和,都恨不得能撥馬轉身再出京城。這個說:“方才出京城的時候,見著路兩邊的景致頗有些野趣。咱們若能尋個野地里頑捶丸,想必比在宮後苑、西苑裡有趣多了。”那個說:“我早就想說了,偏偏哥哥們都一心往回走,我又能有甚麼法子?”
護送他們的錦衣衛聽了,不著痕跡地對視一眼。只能說,幸而親王們沒有突然信馬由韁鬧出甚麼事來,否則他們該如何向陛下交代?不過,他們也能理解這些貴人此時此刻的情緒。畢竟,於這群年輕的親王而言,出一趟京城便已經算是出遠門了。
“別渾說了。咱們剛送走二哥,你們便滿心都想著頑耍,哪裡像是去送別的?難不成,你們以為皇兄讓我們出京城,是為了踏青郊遊麼?”朱祐檳瞥了瞥三人,“都好好定一定心罷,便是你們捨得二哥離開,我們都捨不得呢。”
朱祐梈覺得他說得太過分了些,哼哼著想辯解。不料,他卻似乎並沒有聽他辯解的意思,轉過首對朱祐棆道:“三哥與六弟想必只會比我們更不好受。三哥,這些日子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說就是了。”
聞言,朱祐棆的神色沒有任何異狀,溫和一笑:“放心罷,就藩這件事早便定下了,我們該傷心的也早就傷心過了。我相信,便是兄弟們陸陸續續就藩,咱們兄弟姊妹之間的感情也不會因此而生疏。”
方才提起捶丸的朱祐枟臉色則有些發紅,覺得朱祐檳方才的每一個字都在戳他的心窩子。可那又如何呢?二哥離開,他確實覺得沒有甚麼可傷心的。因為這是母親的期望,是每個藩王的必經之路,是註定了的。眼下傷心又有何用?橫豎大家都會離開,兄弟們遲早也會七零八落的,倒不如及時行樂呢。
與此同時,慈壽宮,一群太妃正圍坐在一起,低聲勸慰淚流不止的邵太妃。邵太妃拭著淚,哽咽著訴說她心裡的煎熬與不舍,字字句句都令眾人無不感同身受。只要是生了兒子的,誰不知道,所有人遲早都會有這麼一天?可這些年宮中的其樂融融與溫情,不知不覺間令她們生出了錯覺,以為兒子會一直陪伴在身邊。而今錯覺破滅,回到現實,她們見著邵太妃,便如同見著未來的自己,怎能不覺得難受呢?怎能不覺得同病相憐呢?
當然,人群中亦不乏清醒者。譬如王太后、吳廢后與柏太妃,幾乎只是象徵性地跟著說了幾句話,而後便冷眼瞧著邵太妃哭訴不止。又譬如張太妃,口中說著安慰的話,心裡卻是頻頻冷笑嘲諷邵太妃自作自受。照她說,所謂自作孽不可活,說的就是這邵氏了。明明若是不折騰,便甚麼事都不會發生,她卻偏偏不肯安生。她倒要瞧瞧,這個對頭日後還能將兒子們折騰成甚麼模樣。
對此,仁壽宮的周太皇太后大約與張太妃有同樣的感受。她斜倚在榻上,一面哭泣,一面責怪邵太妃將朱祐杬逼得太緊。因身邊都是心腹,她怒斥道:“做賊心虛,說的就是她邵氏!當年廢太子的時候,她倒是裝得若無其事,三五不時地便往我身邊湊,指望著我替杬哥兒和她說好話。如今怎麼不知道裝一裝了?”
“我的杬哥兒啊!就這麼生生地被她逼走了!明明誰都不曾提過就藩之事,偏她卻哄著騙著杬哥兒提起來!眼見著他就要當爹了,這毒婦竟然連這幾個月都等不得,處心積慮地趕他離京!她捨得杬哥兒,捨得劉氏腹中的孩子,我還捨不得呢!”
坤寧宮裡的張清皎倒是很淡定,一面逗弄著女兒,一面聽底下人的奏報,終是將積壓一段時日的宮務都處理得妥妥帖帖。永康長公主、德清長公主與仙遊長公主三人依舊在側旁聽,不過她們的注意力明顯不似往常那般集中,仿佛已經隨著順流而下的船隻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