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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在洛陽城的一處隱蔽的小胡同深處的小茶樓里,對面坐著的人,正是一位看起來仿佛三十幾歲的溫潤爾雅頗有氣質的男人。
那男人也好,蕭君燁也好,二人的氣質打扮,和這個頗有些古舊的小茶樓,著實不太搭。
店小二送上茶樓里最好的茶樓和點心後,就偶爾往那邊遞過去一眼,不知在看些甚麼。
店掌柜瞧見那小二的模樣,登時重重的打了下那店小二的後腦勺。
同時還低聲斥道:“不要命了?那樣的貴人,你也敢這樣偷看?就不怕待會貴人一時惱了,你連命都留不下來?告訴你,要是貴人生氣,老子不說根本沒本事保下你,就是保得下,老子也絕不管你!”
那店小二原還想偷偷告訴店掌柜,他們送上去的店裡最好的點心和茶,那貴人半點都沒碰,待會那東西是不是可以賞給他,結果就被這般教訓了一通,腦袋耷拉下來,登時蔫頭蔫腦的去拿著大毛巾擦桌子去了,再不敢多話。
而此刻不算是喝茶的時候,茶樓里說書的先生此刻也在悠閒的喝茶,並不曾開工。因此茶樓里著實沒幾個人。
蕭君燁和那男子所在的二樓,更是只剩下二人和二人帶的隨從了。
蕭君燁冷冷地看著對面的人,聲音里冷得仿若寒冰:“你倒是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投靠那等人?你身為蕭家血脈,縱然是如今落魄了,又何必做那等人的走狗,在那等人腳邊匍匐?你就不怕,那等人一朝成事,你就成了沒用的人,連性命都丟了麼?”
蕭君燁對面那人,聞言低低一笑,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拿在手中,卻沒有喝。
“像那等人,如何當真能成事?”那人似笑非笑,道,“他們如今敢如此猖獗,不外乎就是因為有你在,他們知道了你的身世,知道你是他們的人,知道你有前朝血脈。而作為有前朝血脈又身居高位掌天下大權的你,根本就不敢也不能將如今的一切,全盤拋棄而已。”
蕭君燁面無表情看他。
那人道:“攝政王不必這般看孤。不錯,你的身世,本就是孤告訴給他們的。原來麼,按照孤心中的想法,自是要等到孤的那位皇弟,為著大興朝勞心勞力,身子一日日的衰敗之後,再行奪位一事。結果沒想到……”他頓了頓,才意味深長的看向蕭君燁,“結果沒想到,攝政王倒是好本事,竟是為著這天下之權,一己私慾,連孤的皇弟都敢囚.禁。既是攝政王都敢囚.禁孤的皇弟了,那麼,孤自然也敢出手做些孤力所能及又應該做的事情了。”
蕭君燁先是沉默,過了好一會,才又道:“所以,你究竟要做甚麼?”
那人一頓,才笑道:“孤要做甚麼?這個問題,難道高高在上的攝政王,竟猜不出來麼?”見蕭君燁只目光灼灼的看他,不肯說話,那人才一嘆,“孤自然是要去拿回,屬於孤的東西。”
蕭君燁瞳孔驀地一縮。
那人毫不在意地繼續道:“你們也莫要矇騙孤。孤活了四十幾年,做了父皇四十幾年的兒子,最是了解父皇不過。以父皇的性子,他定是對孤心有愧疚。之前就罷了,後頭我那位皇弟糊塗,竟是行了逼宮一事,孤心中知道,父皇定是準備了諸多手段,打算將皇位傳位於孤。只是父皇雖心有打算,但大約也沒料到孤的皇弟會讓孤‘死’。如此,那道讓孤繼位的詔書,也就不了了之。”
“可是,你們終究還不夠了解父皇,不夠了解孤。”那人唇角微微一揚,“父皇三十歲登基,承光三十四年才退位,以父皇的才智心機,又如何只留了那一道聖旨做後手?若是孤想的沒錯,只要皇弟退位或身死,孤出現,那麼,朝中定有人將孤會做皇帝的詔書送上來,到時候,那個位置,自然就是孤的了。”
那人的一番話說下來,仿佛極有道理,然而蕭君燁聽罷,輕哼了一聲,卻是冷冷道:“退位?新帝因何要退位?你當真以為,僅僅是幾個前朝餘孽,就當真能威脅得了本王與新帝了麼?”至於身死,那更是可笑。
那人只笑:“若是攝政王身世清白,當真是蕭家人,又或者說,攝政王只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那麼,我等的這些威脅,自然不能作數。可惜——可惜,攝政王卻是前朝血脈。若是攝政王的身世一旦被揭發出來,那麼,攝政王當真以為,你的這個攝政王的位置,還能繼續做下去?你當真以為,朝中重臣也好,我那個傻傻的縱容你的皇弟也好,還能繼續將你縱容下去?”
“到時候,只怕就算我那位皇弟想要保你,最多也就是留下你的一條性命而已。到時候,如今高高在上,能掌控新帝的攝政王,就會變成低入塵埃、無權無勢、仿若螻蟻的前朝餘孽!而那個時候,就輪到我那位皇弟對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了。甚至說,他若是一個不如意,或是突然有了想要生兒育女的打算,你又該當如何?那時的攝政王,還能像如今一般,做的了大興朝皇帝的主麼?只怕到時,你也僅僅能依靠我那位皇帝的一時憐憫而過活。”
那人說著,就用一種上位者的目光,看向了仿佛此刻就已經被當做螻蟻的蕭君燁。
“與其如此,攝政王倒不如和孤合作。孤答應你,一旦攝政王與孤合作,那麼,那等前朝餘孽,不但將全然和你無關,且孤會將他們一個不留的交給你處置。是生是死,皆操之你手。而孤的那位好弟弟,孤也會看在攝政王的面上,賜他一個安樂王的稱號,將他幽禁起來,由攝政王來看守。而攝政王依舊是攝政王,百年不變。”那人說罷,就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蕭君燁,慢悠悠的再次開口,“該如何抉擇,單看攝政王了。孤三日後,再來見攝政王。到時候,希望攝政王莫要讓孤失望才是。畢竟,攝政王的身世,可是全然見不得光的。”
他的意思很明白,蕭君燁若是肯投靠他,那麼,他就給蕭君燁同樣的地位,消除身世隱患,以及將蕭無塵作為一個“禮物”送給蕭君燁;
可是,如果蕭君燁不肯投靠他的話……那麼,不但蕭君燁的身世會被大白於天下,並且蕭無塵的性命……
那人膚色很白,望著茶樓外的艷陽,還有那廣闊的天空,微微一笑,忽而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你該知道,想要蕭無塵性命的人有很多,孤,你身後的人,後宮諸多或被廢棄或還未被廢棄的藩王的親人,以及邊境蠻夷……你若是不應孤,那麼,孤也無法保證,到了最後,是不是不但你如今高高在上的地位如同鏡花水月,都會成了虛幻;更加無法保證,孤會不會和其他人合作,乾脆殺了孤的好弟弟算完……畢竟,斬糙除根,斷手足恩義,才是我們蕭家人,最擅長的事情,不是麼?”
蕭君燁不語,等到那人當真轉身要走了,他才突然開口。
“所以,先帝當真留了人手與你?是先帝當年自己的暗衛?”
那人一頓:“是。”
“所以,為了奪位,勾結前朝餘孽,讓前朝餘孽進.入宮中的人,也是你?”
“是。”
“所以,罔顧百姓,背棄大興,與邊境蠻夷勾結,企圖以此篡位的人,還是你?”
那人腳步頓住,這次卻沒有說話。
“廢太子殿下,你當真是好手段。為了皇位,當真是甚麼背棄大興,背棄蕭家的事情,統統做的出來。旁人都說廢太子乃是謙謙君子,乃是被先帝所誤,才會被幽禁二十載。然而今日看來,廢太子,不過是一個背信棄義,以賣國為榮的真小人而已!”
那人身量筆直,站了許久,終究是沒有再次回頭,直接離開。
小人又如何?背信棄義,賣國又如何?
那個位置,原本就該是他的。
他隱忍二十年,精心策劃了這麼久,如何能因一些小事,就放棄原本該屬於他的東西?
廢太子的背後,蕭君燁的目光有如實質,若為利劍,當早早就削了廢太子的頭顱。
然而他終究不能,至少此刻不能。
身世,身世……
他寧可為乞丐之子,也不願是無塵對頭的孩子。
前世無塵尚且不知他的身世,都能為了疑心和皇位權力殺他,那麼,這一世呢?
蕭君燁心中滿是苦澀,愣是將眼前的茶水,當做酒水來飲。
然而入得口中,滋味卻似黃蓮。
直到黃昏前半個時辰,才終於走出了茶樓。
他還要去接他的無塵。
☆、第73章 曝露
蕭君燁往西山去的時候,沒有騎馬,而是難得的坐了馬車。
不過,朝中事務繁忙,匈奴鮮卑等族最近又開始此起彼伏的開始擾亂邊境百姓的生活,蕭君燁縱使是想要多給自己一些思索的時間,竟也不能夠,因此即便是在馬車上,他也拿了不少摺子來看。
等到接近西山的時候,他才按了按太陽穴,將手頭的東西都放下了。
原本在蕭無塵身邊守著的暗衛,正好來了蕭君燁這裡,回報蕭無塵這幾日的言行舉止。
是的,蕭君燁從前幾乎日日和蕭無塵在一起,將蕭無塵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中的時候,他尚且能夠控制住自己,讓自己不要掌控蕭無塵太多的事情。
可是現在,他將蕭無塵關了起來,並將權力從蕭無塵手中奪走。
這也就意味著,蕭君燁不能在時時刻刻看到蕭無塵。
蕭君燁也就無法遏制的開始讓暗衛常常向他匯報蕭無塵的一言一行。
仿佛如此,他就能和一直與蕭無塵待在一起一般了。
蕭君燁不知道蕭無塵是否知道他的這般作為,然而……他當真控制不住自己。
“……八公主說完這些話後,就再三勸陛下莫要再做那等、那等籠中鳥,被您囚禁,當……”
那暗衛說這段話時,幾次卡殼,差點都沒能把話說下去。
蕭君燁聽到八公主勸說蕭無塵的那番話時,心中並不算奇怪。畢竟,朝中的確是有左丞相等維護正統、忠心帝王的人,在一心一意的等著蕭無塵能夠重新得到大興朝的權力,做他們心中的明君仁帝,全心全意為大興朝當牛做馬。
而八公主自小就喜歡蕭無塵,身份又特殊,如今被那些人請來做這個傳話的人,蕭君燁心中著實是不奇怪。
只是乍一聽到暗衛口中轉述的八公主所說的“籠中鳥”、“囚.禁”等詞語時,他還是稍稍一怔。
片刻之後,他才回過神來。
是了,雖然不曾開口明說,然而他的行為,的的確確是在囚.禁著他最喜歡的那個人。
或許在他的心裡,這種囚.禁,僅僅是暫時的禁.錮,等到有朝一日,他的無塵當真喜歡上他了,那麼他就會放了無塵,讓他的無塵能自由自在快快活活的活著。
可是,這也僅僅是對他來說而已。
對外人來說,對蕭無塵來說,這就是鐵板釘釘的囚.禁與禁.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