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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王的目光落在承光帝的內侍一直捧著的托盤上。他知道,那隻托盤上,放了兩顆丹藥。
“皇祖父又在逗孫兒了。孫兒可是知道,皇祖父今日,可是帶了兩顆丹藥出來。這兩顆丹藥裡頭,一顆是給七皇叔的,另一顆,如何不能賞賜給孫兒?”
承光帝聞言大笑,良久才眯著眼睛看著遠處的來人,意味不明地道:“朕的孫兒這次卻是說對了,這兩顆丹藥,的確只有一顆是給太子的。若太子這次當真讓朕滿意,那顆延年益壽的丹藥,自是賞賜給太子。若太子令朕失望,那麼……”承光帝說罷,頓了頓,又笑著看向元王,慈愛道,“不過,你既喜歡,待你皇叔服下其中一顆之後,另一顆朕便賞賜了你好了。朕心中,你與太子,是同樣的重要,朕絕不偏心任何一人。”
元王聞言,先是大喜,隨即後背的冷汗都冒出來了。
他聽懂了,他終於聽懂了皇祖父的話外之意!皇祖父的兩顆丹藥,一顆延年益壽,另一顆自然是毀損壽元和健康的丹藥!若這次他當真有功,舉報了提前進洛陽城的太子,那麼,他自然當得賞,那顆不好的丹藥,當然要給太子吃;可是,若那狡詐的太子如姑姑所說,當真是狡兔三窟,其實還留在大軍之中……
元王額頭之上,竟也開始冒汗。
蜀王大腹便便,在一旁心中對著自以為是的元王冷笑連連。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是希望元王的願望能成真。畢竟,與對付當今太子相比,對付一個虛有其表的元王,顯然更加輕鬆。
與蜀王有相同想法的還有魏陽侯。
即便是他的妹妹在宮中失去了那個仙人轉世的孩兒又如何?他的妹妹還年輕,總有再次有孕的時候。再說,他的妹妹如今就已經是加了封號的皇貴妃了,到時再加封的話,何愁不是皇后?就算當真不能生,說來,他的長女,也到了能嫁人的時候了呢。
只是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這次太子當真是在自己糊塗,提前進了洛陽城。
而這大軍之中,其實並沒有太子的蹤跡。
眼看大軍越發靠近,饒是承光帝,也忍不住緊張了起來。
蕭無塵是他當年千盼萬盼才得來的兒子,也是他悉心寵愛著長大的兒子。
承光帝一生的父愛,大半都給了蕭無塵。因此即便如今他不是那麼的寵愛蕭無塵了,承光帝如今,也不願意蕭無塵“犯錯”。
他希望在這歸來的大軍之中,看到蕭無塵的身影。
哪怕當初有人設計要哄騙蕭無塵回洛陽城的時候,其中也有他的暗中推動,但此刻,承光帝仍舊想要自己選的繼承人笨一些,蠢一些。畢竟,他雖年老,但身子尚且還好,太子蠢笨一些,他才能將他其餘的所學,慢慢教給太子不是?
“報——寧陽侯拜見陛下!”
“報——昭王拜見陛下!”
“報——驃騎將軍拜見陛下!”
“報——”
……
接連幾次之後,依舊沒有太子蹤影。
元王心中大喜,其餘人心中驚疑不定,承光帝面色微變的時候,太子身邊的內侍忽而出現,匍匐在地。
“奴才見過陛下!太子途中車馬勞頓,身上疲乏,如今竟是忽然病了,囈語不止,竟不能前來拜見陛下!還請陛下往馬車之中一觀,或是讓太醫立刻去診治太子!”
元王心神大駭,連連後退幾步。
承光帝面上陰晴不定,良久才道:“我兒竟病了麼?那倒是可惜了朕為他特特留下的兩顆大補的丹藥。可惜,可惜啊。”
☆、第42章 削藩
蕭君燁原本心中還心疼蕭無塵當真把自己給折騰病了,可是等到聽到承光帝原本打算要給蕭無塵餵那些大補丹的時候,心頭一跳,立刻覺得,還好蕭無塵把自己給弄得生病。
生病雖然麻煩,但是,比起吃那些不知是不是有毒的大補丹來說,蕭君燁寧可蕭無塵暫時病上一病。
只是只有蕭無塵的內侍說了蕭無塵生病,自然不作數的。
承光帝身邊隨身帶了太醫,自己也下了肩輿,往蕭無塵的馬車上去,果然瞧見蕭無塵一頭冷汗昏迷著的模樣。
眼看蕭無塵臉色蒼白的躺在那裡,承光帝心中一動,忽而想到了從前十五年裡,蕭無塵從剛剛出生到十五歲,也一直都是這樣病怏怏的模樣。
承光帝見狀,不免憐愛心起,親自將蕭無塵額頭上的巾帕替換了下來,就讓太醫開始診脈,自己詢問起了蕭無塵的貼身內侍阿藥和阿啞。
阿啞不會說話,承光帝便不問他,只問阿藥:“朕將你賞賜給太子,就是為了你會些醫道,又忠心細心,可是你自己看,你是怎的伺候太子的?太子這兩年明明身子強壯了起來,怎麼突然就生了病?這等奴才,要來何用?”
帝王威壓,自然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阿藥趴跪在地,忙忙道:“奴才有罪,罪該萬死。只是請讓奴才在死前,將太子的病症說來。陛下知道,奴才自小喜歡醫道,太子寬容,看奴才原本的那些醫道不算甚麼,就讓人教奴才念書識字,末了還去太醫院伺候了幾位太醫幾年,如此才有了如今微末的醫道。因此奴才平日伺候太子,自是小心翼翼。只是太子的身子骨瞧著強健,然而內里卻虛。平日裡或許看不出來,然而之前在邊境時,太子為了維繫皇家尊嚴,自是與將士們一同在戰場殺敵,三餐不定,睡眠不足。等戰爭結束,太子又一路趕路回來。這些事情,於旁人來說,雖說勞累,但只要歇上幾日,便很快就能緩過來,然而太子的身子底下本就差,經受了這些磨難,如何能不病?”
阿藥再次叩頭道:“且太子的身子,陛下也是知道的。太子體寒,冬春時候,最是辛苦。然而這炎炎夏日裡,太子雖體寒,卻又苦夏。如今又整日裡在這馬車裡頭待著,太子每日三餐都是強逼著自己用膳,就是如此,一日也吃不得多少東西。這樣辛苦之下,飲食又不多,饒是奴才再幾番小心,到底也害得太子生病,著實是奴才之錯,還望陛下責罰!”
承光帝聞言,眼中閃過幾分慈父之色,很快就一閃而逝,他冷哼一聲,道:“若非太子平日最信任你……朕絕不輕易饒你!待到太子病好,你和這啞巴,自己去領二十板子!”
承光帝自然是遷怒阿藥和阿啞的,但是蕭無塵素來喜歡著二人,阿藥自不必說,這能學會醫術並且忠心的內侍本就極少,當初他將阿藥送給蕭無塵,也只不過是因著阿藥在被賣到宮裡之前,是跟著家裡父親學過幾年醫術的。可就是如此,承光帝原也沒打算阿藥之後在醫道上有何建樹。只是蕭無塵當年年紀雖小,人也病病歪歪,主意卻大,愣是堅持讓阿藥繼續讀書識字,跟著太醫學醫,也不需要徒弟的名號,只要跟著太醫身後學,能學多少是多少就好。饒是如此,阿藥如今一般的病症都能醫治。只是他為著自己的身份和太子,這才將大部分精力放在了毒上,以免太子被人下毒,如此在醫道上的水平,才不過爾爾。
可即便如此,阿藥這樣的奴才,也足夠承光帝看重幾分,不肯輕易讓他死了。
至於那個阿啞……不過是投了蕭無塵的眼緣而已,承光帝既沒有打殺了阿藥,就也不曾對阿啞出手。
阿藥和阿啞自是繼續跪著,不敢起身。
承光帝這才看向他帶來的為蕭無塵診脈的太醫。
那太醫原本是皺著眉的,待聽到阿藥兀自分析了太子的病症,太醫將之往太子身上一套,再把了兩次脈,心中便也有數了。
道:“回稟陛下,太子的身子,的確如這位公公所言,表面看起來與常人一般無二,然而內里依舊虛弱。倘若休養的好了,不勞神勞力,如此自然不會生病。只是太子這一路車馬勞頓,又有在邊境的那一仗,太子的身子能支撐到現在才病倒,已經算是保養得當了。”
太醫接著說道,太子這場病仿佛是吞了冰著了涼所致,畢竟,這夏日炎炎,又是一路趕路,太子年少,雖然身體不好,苦熬不住,吃上一兩塊冰也是有的。至於著涼……太醫看看外頭的天色,也頗有些想不通。
阿藥自是不能說,這著涼是因著太子之前拿著冰塊往自己身上搓,如此才在這大熱天裡,得了寒症,只得道:“許是馬車太熱,放了太多冰塊,才讓太子著涼。畢竟,太子身子虛弱,奴才不敢讓太子多服用冰塊,便只得在車裡用冰塊去暑……”
那太醫低垂了眼睛,不說話。
承光帝倒是認可了這個說法,點了點頭,就問方子。
太醫這才將自己要開的方子說與承光帝聽。承光帝也讀過醫書,因此詢問了幾個藥材,聽到太醫的解釋後,這才放心讓人快馬加鞭趕回宮,為太子熬煮藥材。而他們一行,則是緩緩往宮中去,以免走得太快,顛簸到太子了。
承光帝說罷,又將蕭無塵身邊的諸事都詢問一通,和蕭無塵一起坐了好一會,這才往外頭去,在大軍面前說些將要犒賞大軍的話,末了又去看了蕭無塵,這才離開。
等回了宮後,承光帝又接連賜下大筆的賞賜,直接堆滿了東宮一個新的庫房。
當夜蕭無塵一直在發燒,雖然燒的不高,但也極其難受,一直在喃喃低語。
承光帝知道後,跑來照顧了兒子半夜,直到身邊內侍三催四請,想到第二日的早朝,這才最後為蕭無塵換了一塊帕子,離開了。
待到承光帝走了,阿藥一面伺候蕭無塵,一面用很小的聲音與阿丑說道:“你說,陛下從前,明明對太子那般好,就像是這世間最慈愛的父親。今日太子病了,我按著太子吩咐,故意誇大說了太子內里虛弱的事情,陛下又變成了那個慈父。你說,陛下是不是就希望太子這般病著?”
阿丑半晌不語,直到離去沒多久的承光帝,又派人送了賞賜來,才同樣壓低了聲音道:“陛下,不但是殿下的父親,還是這大興朝的帝王。子壯父老,或許,這才是陛下所擔憂的。”
也正是因著這種擔憂,才有了承光帝的這些作為。
很顯然的,若是太子一直身子虛弱,不如旁人,那麼,於陛下而言,既有傳承後代,又不必擔憂這個兒子再像之前的兒子那樣,又是五王奪嫡,又是廢太子逼宮,對承光帝來說,這才是他喜歡並且願意耗盡諸多心力,去寵愛的兒子。
可是,一旦這個兒子身子康健起來……
阿藥和阿丑同時想明白了其中之意,心中驚異和憤怒之餘,竟也只能默默的照顧自己把自己弄病的蕭無塵。
二人心中同時想,他們的太子,大約早就料到了這其中的緣故,所以,才會在到達洛陽之前,突然把自己弄病的吧?
畢竟只有如此,才能將承光帝的慈父之心,從承光帝的心底勾起。也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們有了喘.息之機。
蕭無塵繼續昏迷著。他彼時想到要故意生病,的確是如阿藥和阿丑所想,只是,他更加明白的是,他這一病,必須還要病的不輕不重——太輕了,承光帝未必肯回憶起對他曾經的諸多寵愛,太重了,說不得他剛剛養好的身子,就又要回到從前孱弱的連每日的打拳都做不到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