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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就是這一夜,蕭無塵的母后死了。

    且,第二日一早,蕭無塵睡到日上三竿去椒房殿的時候,才知曉他的母后已經死了好幾個時辰了。

    而他去的太遲。

    他到的時候,不但他的皇姐皇妹皇弟皇侄到了,就連宮外的誥命夫人們也都已經跪在椒房殿裡開始哭靈。

    於是太子蕭無塵“不孝”的名聲就此傳揚開來。即便是數年之後,蕭無塵做了皇帝,依舊時不時的有人拿出這件事情來諷刺蕭無塵不孝,不堪帝位。

    蕭無塵眼下青黑,不顧一切的就要往椒房殿跑去。

    不過,他這樣的焦急,卻不是為著要向他那位好姨母報仇,也不是為了阻止那件讓他背上“不孝”名聲的事情的發生,而是要去見他的母后的最後一面。

    他的母后。

    然而,蕭無塵能不顧一切的就光著腳、穿著褻.衣就往外頭跑,阮公公卻不能看著他的太子殿下這樣糟踐自己。

    “殿下,您好歹要穿上衣裳再出去啊!外頭可是下了大雪,這樣的天兒,您這麼往外頭一站,回頭保准要生病。您自個兒是生病生多了,也不覺得那藥渣子苦,可是聖上和皇后娘娘見了,得多心疼您啊。您就算是不為自己想,也該為聖上和皇后娘娘想想啊。”

    阮公公追著蕭無塵跑到了外間,好容易抓住了蕭無塵的手臂,忙忙說了一大通。

    蕭無塵此刻已經推開了一角門,門外寒風烈烈,吹入屋子裡,他登時打了個冷顫。

    阮公公再顧不得許多,忙忙把門給關上了,然後拽著蕭無塵往內室去更衣。

    蕭無塵被那寒風一吹,腦袋終於又清醒了幾分——是了,如果這是夢,那麼,病也就病了,左右反正不過是一場夢;可是,如果這並不是夢……那麼單單以他的病弱的身子,怕是連跑出東宮去見母后都做不到,就又被人給抬回來了。

    還不如換了衣裳,穿的暖暖和和的,再去椒房殿。

    阮公公見蕭無塵沉默著任由他抓著去更衣,心頭鬆了一口氣,就一面和小宮女一起伺候著蕭無塵更衣,一面開始把沈妃身邊的綠意和夏嬤嬤先後來過的事情說了一通,末了一頓,又道:“先前奴才心疼殿下前幾日辛苦,總覺那夏嬤嬤既然說了那番話,臉上神色又如此,那麼,皇后娘娘大約就是真的清醒了,並且囑咐了周遭人莫要再叫醒您了。只是,現下想來,皇后娘娘身邊總有親近人,沒道理是沈妃派了她的嬤嬤來告訴咱們這件事,而不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嬤嬤來跑上後頭這一趟……”

    阮公公說罷,覷了蕭無塵一眼,忙又道:“奴才不是說沈妃會假傳皇后娘娘口諭,阻撓皇后娘娘的親近人來傳口諭,亦或是沈妃會對殿下不利,只是覺得此事甚是奇怪,殿下既起身了,那麼此刻跑一趟椒房殿,倒也未為不可。”

    阮公公說罷,就沉默的束手站在了一旁——蕭無塵對沈妃的信任和依賴,他是全然看在眼中的。他這番話說下來,難免有些在挑撥太子和沈妃的意味。阮公公心想,接下來,或許太子就要斥責他了。

    孰料蕭無塵聽了,卻是一語未發,等到阮公公再次忐忑的望去時,就見蕭無塵披上了白狐狸皮的斗篷,徑直就往外頭去,口中還吩咐。

    “阮公公,拿著父皇留給孤的印鑑,你親自帶人去請父皇回宮。”

    阮公公心下登時大喜,俯身跪道:“謹遵太子令!”

    他早就察覺出沈妃的不對勁,奈何病重的皇后也好,之前的太子也好,都不肯輕易的將正在皇陵的聖上請回來。心下太子終於鬆了口,阮公公心中自是高興。

    讓他高興的事情還在後面,等到他跪完之後,送太子出東宮時,太子很快看到了跪在雪地里的那個小太監。

    蕭無塵腳步一頓。

    阮公公上前一步,道:“方才,這小石子直接引著沈妃身邊的夏嬤嬤就進來了,所以,奴才才讓他在這裡跪著的。奴才想著,做錯了事情,總要罰的,即便小石子是國舅爺送來的……”

    小石子忙忙跪地磕頭:“殿下,殿下!奴才方才是一時糊塗,一心想著夏嬤嬤是沈妃娘娘是貼心人,沈妃娘娘又是殿下的親姨母,必然不會害了殿下,這才情急之下,忘了通報這檔子事情了。奴才不求殿下饒了奴才,只求殿下看在國舅爺的份上,等罰了奴才後,依舊留著奴才在您身邊伺候才好呀。奴才可是打小就跟著國舅爺,被國舅爺千叮嚀萬囑咐要照顧好殿下的,奴才就是死了,也寸步不敢離開殿下.身邊的!”

    阮公公登時要惱,偏偏蕭無塵在這,蕭無塵又是素來偏著舅舅一家的,阮公公雖是蕭無塵的親近人,但終究只是個奴才,又如何能和蕭無塵的舅家相提並論?當即只能垂頭不語,等著蕭無塵像從前那樣,繼續把這件事情高高提起,輕輕放下。

    “原來,你是舅舅精心調.教了,送過來給孤的啊。”蕭無塵聲音清清冷冷,絲毫聽不出半分情緒,“可是,孤從未聽舅舅提起過這件事情。你莫非是哄騙孤?”

    小太監心下一沉。

    蕭無塵已然冷笑了一聲,道:“你做錯了事情,本就該受重罰,現下又污衊孤的舅舅,其心可誅。阮公公,將這胡言亂語的奴才,立刻杖斃!”

    小太監身形一抖,驀地呆住。他甚至忘了利益尊卑,呆呆地看向蕭無塵,仿佛要從這個溫和多病的少年身上,看出一絲玩笑之意。

    可是,他只看到了少年瘦弱的背影,正眨眼間消失在了蒼茫的大雪之中。

    阮公公和東宮裡頭,聽到這個命令的宮人俱都呆住了,他們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那個孱弱溫和的太子殿下,仿佛是一覺之間,就變成了他們完全不認識的人。

    有了真正的君王氣勢。

    蕭無塵卻並不理這些人的想法。

    他只是逕自憑著一口氣走出了東宮之後,才發現自己已經開始大口的喘氣,兩腿微微發軟。

    他走不動了。

    以他的身體和虛弱,尋常若是緩步而行,中途再歇上兩三次,他也是能從東宮一路走到椒房殿的。

    可是,偏偏他之前就勞累了三日三夜,方才又是疾步而行,現下卻是沒有了多餘的力氣。

    蕭無塵看看天色,想到他即將要過世的母后,慘白著臉,吩咐身後太監。

    “阿壯,你背著孤繼續走,阿丑,你立刻小跑回去,叫肩輿來抬孤。”

    蕭無塵的身邊的親信,除了阮公公這樣的總管太監外,還有阿壯、阿丑、阿啞和阿藥四個承光帝特特替他挑選和調.教的太監。

    四人俱都比蕭無塵大了四五歲,長相身體各有缺憾又各有優點,對蕭無塵極其忠誠。

    可是,就是這樣的四個人,卻一個都沒有跟蕭無塵走到最後。

    蕭無塵趴在阿壯的後背上,微微沉默。

    當年因為他對沈氏和皇太弟的無條件的信任,失去的真的是太多太多了。

    不過,即便如此,那也是前世的事情了。

    阿丑本就有些腿腳功夫,很快就帶著人追上了蕭無塵,讓蕭無塵上了肩輿,匆匆趕去椒房殿。

    抬肩輿的太監力氣大,腳步快,不過兩刻,就從東宮到了椒房殿的殿門口。

    蕭無塵必須要下肩輿了。

    他下了肩輿,站在椒房殿的門口,忽然近鄉情怯,不敢抬腳進去。

    ——他記性自來好得不得了,前世的這一日,正是母后的忌日。那麼,此刻呢?

    此刻他的母后,還活著麼?

    “……為甚現下我不能出椒房殿?主子是病了,不能主事,聖上是讓沈妃來照看主子,可是,這椒房殿依舊是主子的地方,沈妃憑甚不讓我出椒房殿?憑甚不讓我去請太子過來?太子要再不過來,主子才是真真的等不到見太子最後一面了!”

    悲戚愴然的聲音傳來,蕭無塵身子驀地一震,快步往椒房殿裡奔去。

    他沒有來遲。

    ☆、第3章 聽話

    雖是深夜,椒房殿中卻依舊燈火通明。

    正殿的床榻上,一名年近不惑的女人,正虛弱的咳嗽著。

    她一面咳嗽,一面神色悲戚的拉著坐在榻上的二十六七歲的一身珠翠的女子的手,低聲道:“還沒有來麼?太子他,還沒有來麼?”

    那一身珠翠的女子用另一隻手拿著帕子掩面,泣道:“姐姐你再堅持一下,太子身子一向弱,這一歇下,再重新起床,還要一路從東宮走來,怕是要花上不少時間。再說了,姐姐都派了自個兒的親近人去尋太子,還有甚不放心的?”

    那床榻上的女子又咳嗽了幾聲,她仿佛是聽到了身畔女子的解釋,仿佛又沒有聽到。

    她強撐著身子,半坐了起來,口中喃喃道:“是啊,無塵身子弱,行動的慢些,也是常有的。本宮再等等,再等等。本宮……一定能等到無塵的。”

    說罷,又咳嗽了起來。

    那年輕女子以帕掩口,從床榻上站了起來,讓宮人伺候那虛弱的女子,自己則是懶得再裝,看了那仿若老婦的女人一眼,禮也不行,就出了椒房殿正殿的內室,直接坐到了椒房殿外間的主位上。

    “哎喲,我的主子哎,您就是心中急,現下也萬萬坐不得這個位子啊。”夏嬤嬤從外頭回來,瞧見自己的主子沈妃一身華服、滿身珠翠的就坐在了椒房殿的主位上,登時就急了,忙忙上前去抓住了沈妃的手臂,試圖把她拉起來。

    沈妃端著手中的茶,輕輕抿了一口,不語。

    夏嬤嬤顯顯急出了一身汗來,再次低聲勸道:“主子啊,咱們可不差這一會兒,眼瞅著那一位就要沒了性命,太子又對你視若親母,八皇子年歲還小,聖上又素來對您有那麼一絲的虧欠之意。等那一位當真走了,過了一年的國孝後,就是咱們國舅爺不提,朝廷里難道就沒人提及讓您做皇后的事情了麼?這是早晚的事情,您又何必急於一時,落人口實呢?”

    沈妃這才將茶水放下,安靜了片刻,才起身輕聲冷笑道:“難為本宮等了這樣久,這個老不死的,終於要給本宮讓出這個位置了!當年,若不是她一意要本宮進宮為她誕育皇子,本宮又如何會在這冰冷的後宮裡,如此淒涼度日?你早該死了,早該死了!”

    沈妃發泄似的說完這番話,心中終於暢快了幾分。

    夏嬤嬤和綠衣低頭站在一旁,一句也不敢勸。

    好在這椒房殿裡,早就都換成了她們的人,主子說話雖狠,聲音卻輕,倒也不怕被甚麼人聽了去。

    “太子那邊,可是說清楚了?他這一宿,當真不會過來了?”沈妃心中的一口鬱氣紓解開來,這才坐到了次位,輕撫著自己光禿禿的指甲,問道,“還有她的人,可全都攔住了?”

    夏嬤嬤心知自己的這位主子看著容貌明艷,仿佛是繡花枕頭,實在心思縝密,萬事都喜歡自己掌控在手中,聞言躬身細細將自己和阮公公的話還有阮公公的眼神變化都說給了沈妃聽,等見著沈妃重新端茶了,夏嬤嬤才知曉自己這一關終是過了,心中鬆了口氣,才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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