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頁
承光帝又在後宮“耕耘”了一兩載,後宮仍舊沒有好消息,這才因此允了朝中眾臣的“納新妃”的事情。
對後宮妃子和朝中待嫁女子來說,那個時候若是能一舉誕下皇子,那麼,將來就有更大的把握,做得太后的位置,成為這大興朝最尊貴的女子。
而對朝中臣子來說,承光帝那時年紀雖大了,家中的女兒或妹妹又是如花年紀,若是從前承光帝膝下數個兒子,但凡疼愛家人的,他們自是不願意將自己年輕的女兒或妹妹嫁給皇帝。可是,在皇帝沒有兒子,正缺兒子的情形下,朝中但凡有些野心的臣子,都想要將自己的女兒或妹妹送進宮裡頭去。
無論如何,他們雖是舍了妹妹或女兒的青春,但卻有可能得到一個外孫或外甥做儲君,這樣的博弈,他們自是肯的。
也正因此,承光帝在殺了兒子,關了廢太子之後,才有那麼多的臣子三天兩頭的奏請聖上再次選妃,並對自家的女兒或妹妹開始嘮嘮叨叨的說其中的好處。
一旦入了宮,得了寵,生了兒子,那麼,就算做妾又如何?那可是皇帝的妾啊,生了兒子還是皇帝僅存的一個兒子或幾個兒子之一,而皇帝又年邁,她們就能直接做皇太后,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而她們的娘家也會因此風光起來……這樣的誘.惑,當真不是一半人能經受得起的。
而蕭君燁對沈氏的兄長魏陽侯還是頗為了解的。以魏陽侯的為人,很可能就是用這些話誘.惑了沈氏。而沈氏自己本就年輕貌美,承光帝雖年過四十,但保養得極好,看著也頗為英俊,那時沈氏的長姐也過了三十歲,入宮十幾年都沒能生下孩子,如此的話,只要沈氏入宮,只要能生下孩子,就能直接抱給長姐這位皇后,而她這個生母也能水漲船高,從此富貴一生,不久之後,還能做上真真正正的皇太后……
蕭君燁既是在官場多年,又曾經大權在握,自然知曉這些誘.惑對大多數人來說是根本抵擋不住的。
而魏陽侯也好,沈氏也好,他們都是這大多數人中的一個,他們自然也抵擋不住。
所以,沈氏的這些諸多理由,顯然是站不住腳的。
果然,牆外頭的蕭無塵又說了些甚麼,沈氏就再次急躁了起來,尖聲道:“你胡說!哀家如何是自己願意進宮的?哀家那時,分明是被你母后詢問了一番後,才進的宮!可是,你母后是皇后啊,她既問了我,定是打定了主意讓哀家進宮,替她生子,哀家那時,如何能拒絕?這分明就是她早早就想好的!”
蕭無塵看著她,搖頭,臉上一絲笑容都無:“你當真以為朕是傻子麼?母后在朕年幼時,就抱著朕說過,當初舅舅舅母幾次三番進宮,說是你傾心父皇,想要進宮侍奉父皇,也替她分憂。母后初時不信,覺得你大好年華,不該與人為妾。結果,後來接你進宮之後,母后就一眼看穿了你心中所想所願。而那時她膝下無子,後宮妃嬪皆無子。她想著你既是自己願意進宮,願意搏一搏自己的前程,那她也沒有甚麼可以阻攔的。所以,她才會問了那句話,給了你拒絕的機會,也給了你進宮博前程的機會。”
見沈氏發怔,蕭無塵繼續道:“所以,你當年進宮,根本怪不到母后身上。而後來,母后突然有了朕,這也只能說是天意而已。你自己運氣不好,又因何要遷怒母后?”看沈氏欲要掙扎,他接著道,“至於父皇不肯寵幸你的事情……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若父皇膝下子嗣無數,那麼,讓同一家的姐妹一起受寵並有孕,倒也無可厚非。偏偏那時父皇膝下只有朕一個兒子,父皇為江山計,又因父皇經歷過五王奪嫡,對自己的兒子本就有些不信任,自然是不可能讓你和母后同時受寵有孕。而那時父皇既寵了母后,又有了朕,你自然而然,只能是被父皇捨棄的那顆棋子。並非是母后害你無寵,而是你當初自己賭輸了而已。”
若沈氏當年入宮之後,能頭一個有孕生子,長姐又是皇后,那麼,沈氏自然會有另一個結局。
可惜的是,沈氏入宮為搏前程,既是搏,自然是有輸有贏。她只是輸了而已。
沈氏怔怔的癱坐在地,不可置信。
蕭無塵道:“至於你會甘願為奴為婢似的照顧朕,也僅僅是你的另一個打算或是博弈——你那時初初入宮,無子嗣亦無寵,父皇不肯正眼看你,母后亦勸不動父皇,如此,你就只能走另一條路,通過照看朕,得到父皇的青眼。而這一次博弈,你贏了。用十年的時間,讓母后終於勸動了父皇,讓父皇終於願意寵幸你,並允許你誕下了蕭無壇。蕭無壇,是父皇給予你的照看朕的獎賞而已。”他看著沈氏,嘲諷道,“如此種種,你當真看不透麼?你賭輸了,與朕的母后無關,你賭贏了,亦與朕的母后無關。既是豪賭,賭的還是帝王的寵愛、地位和子嗣這等虛無縹緲的東西,你就該早早有了這等覺悟,不該遷怒旁人。”
蕭無塵倒是難得說了這麼多的話。他心中想,大約是因著再過一會兒,他就能見到他的皇叔了,所以……就算是見到了他的仇人,他也能突然說了這麼多的話麼?
蕭無塵唇角微微一揚,轉過身,就要離開。
——他該早早去見皇叔了。
孰料沈氏忽然高聲道:“那你呢?你那位父皇,這樣輕易的將哀家,將後宮的妃嬪,將你們這些兒子,將朝中的臣子玩弄在股掌之上,甚至為了自己的皇位,不惜故意設計自己的皇后和兒子——如今想來,你母后多年無子,生你時難產,未必就沒有先皇的手筆——那麼你呢?你將來,也要這般將人玩弄在股掌之上?”
蕭無塵停住腳步,微微側首,似是思索了一會,才道:“玩弄?朕只是算計人心而已,正如朕身邊的臣子,也在算計朕的心思,半斤八兩,算不得都是朕的錯,當然也不能說父皇的算計就都是錯的,否則他也不會做了大半輩子的仁君。只不過……朕無後宮,無子嗣,將來也不會有。朕要花在算計人心的時候,大約要比父皇要少得多……唔,說不得,朕當真會長命百歲。”
沈氏雙目赤紅,顯然已經在瘋癲邊緣了,尖聲道:“不!哀家才不信你這輩子當真不會生兒子,當真不會娶女人!除非你發誓!發毒誓!”
這樣的要求,顯然無禮又無理至極。
阿藥在一旁聽了,皺眉看了身邊的侍衛一眼,就有侍衛要上前去賭沈氏的嘴。
蕭無塵卻是停住腳步,看了看高高的天牢的圍牆,然後緩緩的走上前,後背靠在牆壁上,忽而開口。
“朕以朕的皇位和性命起誓,此生必不娶妻納妾,必無親生子嗣,此生只守一人心。如違此誓,皇位與性命,任人宰割!”
蕭君燁就站在天牢的牆內,他覺得,他分明是不該聽到蕭無塵的聲音的,可是,他的耳中,心中,此刻卻仿佛聽到了蕭無塵的一字一句的誓言。
牆外,阿藥一揚手,那捂著沈氏嘴的侍衛一鬆手,沈氏就尖聲笑了起來,笑聲有著自以為是的得意:“哈!先帝啊先帝,你自以為選了個好兒子做皇帝,可是,你怎麼也沒有想到吧?你處心積慮選出來的這個好兒子,不但不打算娶妻納妾,還連子嗣都不打算繼續傳承下去!唔,臣妾說錯了,是他不但不打算娶妻納妾生子,還打算一輩子都和一個男人過一輩子!哈,先皇啊先皇,你就在天上好好看著,看著你選的好兒子,把你的另一個兒子送到民間,送到戲台子上去當一輩子的戲子罷!哈……”
沈氏還在叫嚷,蕭無塵蹙眉看了她一眼,阿藥立刻讓人將她拖走。
阿藥心中有數,經此一遭,怕是這個沈氏當真要被關到冷宮去了。只是不知道,是會被關上一輩子,還是關到陛下打算殺了蕭無壇的那一日呢?
沈氏已經沒有了力氣叫嚷,可是她口中還在咒罵先帝,只是罵著罵著,她突然就開始哭起了自己的孩子。不知是宮外的那一個淪為戲子的兒子,還是那個來不及出生就被她打掉的孩子……
蕭無塵卻不再搭理她了。
他緩緩的慢慢的一步一步,朝著天牢正門走去。
等進了正門,又駐足,半晌,才繼續朝裡頭走去。
他走得很慢很慢,可是走得再慢,路總有走完的一日。
不消一盞茶時候,他就走到了天牢裡頭最寬敞明亮的天牢前,看到了雖身陷囹圄,卻依舊乾淨而驕傲的蕭君燁。
蕭無塵隔著鐵欄杆,看著天牢裡頭的人。
天牢裡頭的人,也在默默的看著他。
良久,天牢里的蕭君燁,忽而笑了。
他朝著蕭無塵,單膝跪下,豎起二指,定定的看著蕭無塵,開口:“臣蕭君燁,願立下誓言,此生效忠承寧帝,諸事以承寧帝為先,絕不背叛。若違此誓,臣願世世孤寂,不遇無塵,每次輪迴,皆受萬箭穿心而死。”
第82章 溫暖
“……若違此誓,臣願世世孤寂,不遇無塵,每次輪迴,皆受萬箭穿心而死!”
蕭君燁說這番話的時候,雙目正灼灼的看著蕭無塵,目光中的堅定和深情,讓任何一人,都無法迴避。
蕭無塵頓了頓,才微微一笑:“不遇無塵,亂箭穿心,哪個更苦?”
蕭君燁聞言亦是笑了,深深地看著蕭無塵,道:“自是不遇無塵更苦。”
蕭無塵眉眼微動,卻沒有讓蕭君燁立刻起身,而是一揮手,讓人將天牢的牢房打開,再接著,就再次揮手,讓周遭的人都退下。
蕭無塵如今龍威越發重了,脾氣雖看著挺好,但一旦生氣,周遭也是一跪一大片,完全無人敢招惹。
因此眾人雖然不明白這位皇帝為何要將他們都趕走,還要打開了牢門跟那位被幽禁了半年多的攝政王說話——畢竟這位攝政王可是上過戰場、打過敵軍的,單單論起武力值,他們這位纖弱的皇帝,可是遠遠比不得攝政王。萬一這位攝政王突然暴躁起來,乾脆殺了或是綁架了皇帝,那該如何是好?
可惜雖然有人在心中這般想著,但這個念頭也只是倏忽而過。畢竟,這其中有不少人監視蕭君燁已久,自然知曉蕭君燁雖每日都在寬敞明亮的牢房裡頭練拳腳,但是,卻從來看不出有一絲一毫怨恨皇帝的意思。甚至說,這位被關了大半年的攝政王,不但沒有怨恨皇帝的表現,還在牢中畫了不少畫像——那些畫像雖說初初看來,看不出形容,但耐不住這位攝政王一直畫一直畫,畫到最後,但凡見過皇帝一面的人,都知道這位攝政王筆下所畫的人,正是他們那位皇帝。
如此看來,大約這位攝政王,是不會綁架或殺了皇帝的……吧?
蕭無塵自是不知那些侍衛宮人心中所思所慮,他只是等著眾人都離開了天牢,才緩緩推開了天牢的牢房,然後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朝著蕭君燁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