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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論幾人心中如何做想,此刻都已經沒有了任何的選擇餘地。
不但他們沒有,想來重病的承寧帝和承寧帝身邊的內侍,也已經沒有了選擇的餘地。
幾人俱都答應下來。
阿啞突然嘶吼起來。
他天生就啞,憤怒了,喜悅了,悲傷了,一個字都叫不出,獨獨能喊——發出那種難聽的喊聲。
他從前覺得這樣的喊聲難聽,覺得他有了陛下的照拂,就是這世上最幸運的人,這世上除了陛下的身體,再沒有需要他發出這種喊聲來發泄憤怒的事情了。
可是現在,阿啞看了慘白著臉躺在床上的蕭無塵一眼,忽然起身,猛地嘶吼著沖向蕭君燁!
他在憤怒。
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蕭無塵。
他不知道二人之間發生過甚麼,但是,蕭無塵是他的恩人,是大興的皇帝,無論他做錯了甚麼,在阿啞的心裡,攝政王都不該對蕭無塵動手——蕭無塵脖子上的掐痕,還有身上的那些淤青,那明顯粗暴的痕跡,當真以為他和阿藥沒有看到麼?當真以為騙過了那些太醫,就沒人知道了麼?
而現在,蕭君燁竟然還要謀取陛下的權力!
阿啞是蕭無塵是四個貼身內侍里,最單純的一個,現下如何能忍?
當即憤怒的衝撞了過去!
阿藥當即大叫一聲:“阿啞,快跪下!”
阿啞若是出了事,陛下心中該如何心痛?又有誰能在陛下.身邊悉心照顧?以攝政王的卑劣,大約只能留下阿啞一個不能說話的人照顧陛下,阿啞若是激怒攝政王而死了,那麼,誰還能來照顧陛下?
阿啞卻已然沖了出去。
蕭君燁動都不動,只待阿啞衝過來後,才腳步一讓,打算讓阿啞乾脆撞到他身後的桌角上去。
阿藥當下靈光一閃,忽而轉頭看向床上的蕭無塵:“陛下醒了!”
蕭君燁唇角一動,竟是突然出手,從背後險險抓住了阿啞的衣服。
阿啞險險的沒有撞到桌角。
也沒有死。
然而就算如此,蕭君燁在發現阿藥說謊之後,立即震怒,將寢宮之中的人統統趕了出去,只留下阿啞一個照顧蕭無塵。
他沒有動企圖撞向他的阿啞,反而是對阿藥杖打五十。
待得第二日,蕭君燁又帶著張太醫幾人上朝,將新帝病重,不宜見任何除了他以外的人,而他這個攝政王將代替新帝,處理國事的消息,告訴了朝中眾人。
朝中登時一片譁然。
☆、第62章 夢囈
承寧帝信任依賴攝政王的事情,朝中眾人皆知。
對眾位大臣來說,雖然不明白承寧帝對攝政王的全然的信任,究竟是從何而來。但是,既然承寧帝既然這般信任攝政王,而攝政王本人既有軍功在手,是頭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主動將自己的藩地獻給帝王的人,同時也對承寧帝格外忠誠,甚至承寧帝彼時的“逼宮繼位”之中,都能明顯瞧見攝政王的影子。
顯然,承寧帝對攝政王的信任,不是完全沒有來由的。
而攝政王對承寧帝的忠心,對諸位臣子來說,他們也算是瞧到了不少。
旁的不說,至少攝政王比起他們,的的確確是要多了幾分功勞和忠心。
更何況攝政王在承寧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已然開始效忠太子。二人又是叔侄,年齡相差不遠,多多少少也算是自小一起長大……承寧帝和攝政王有這般多的情意在,倒也難怪承寧帝會這樣的信任攝政王了。
眾人心中雖有酸澀,覺得這位攝政王搶走了承寧帝的不少“寵愛”,但是細細想來,這世上也的確難以找到第二個既能早早投靠、且還能大義凜然的將自己的偌大的封地給奉獻出來的人了。
因此就算此前承寧帝一道聖旨,要封昭王為攝政王的時候,眾人或多或少的都開口阻攔,但見得承寧帝心中堅持,而那時的攝政王又代替帝王,將幾個封地全部收到了承寧帝的囊中,眾人無論心下如何做想,那時也只能壓著性子,認了這件事——如果這樣的功勞,都得不到應有的賞賜,那他們才要擔心自己跟的到底是不是一位昏君呢?現下攝政王雖有封賞,但除了攝政王這個名頭,其餘封賞細細說來,其實又怎能比得上攝政王無償奉上的封地,以及早早投靠承寧帝並幫扶承寧帝登基等的功勞呢?
就連最忠誠於大興朝的左丞相,也只是意思意思的稍稍勸阻了蕭無塵幾句,便默認了這件事。
因為那個時候,就連他也以為,攝政王蕭君燁,會忠心承寧帝一輩子!
左丞相年紀到底大了,聞得蕭君燁方才的話,忍不住捂著胸口,手指顫巍巍的指了蕭君燁好一會,才忍下這一口怒氣,道:“攝政王莫非是糊塗了?人食五穀,如何能不病?且現下還是寒冬臘月,陛下生病,實屬常事。然而,陛下因天氣驟冷而生病,所得不過風寒之症。這等病症,又非那等絕症,待過上幾日,陛下.身子好了,再多養傷幾日,就能繼續處理朝政。如何就會像攝政王帶來的幾位太醫所說,陛下就此就會一病不起,從此都只能將國事交給攝政王,陛下從此,就只能空有帝王之名,而無帝王之實了?”
左丞相向來忠心,而他的忠心,並不僅僅是忠心於某位帝王,而是忠心於整個大興朝。也正是因此,在他發現先帝承光帝竟是放棄了朝廷律法而是在用丹藥來對付臣子時,才會對先帝大失所望,進而同意彼時還是太子的承寧帝的要求,幫明顯年少聰慧賢明的承寧帝繼位。
同樣的,若此時的承寧帝是個真真正正的昏庸之人,說不得左丞相在發現更出色的攝政王打算架空承寧帝的時候,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攝政王去。反正,只要大興朝的百姓能受益,誰做那個位置,掌那個權力,又有何要緊的呢?
偏偏左丞相是看著蕭無塵和蕭君燁二人長大的。他能明顯分辨出來,蕭無塵更適合做一位明君,且是知人善用,仁愛百姓的明君。而蕭君燁……左丞相心知他是七歲後,才被送往宮中,性子看似冷漠,實則比表面看到的更加冷漠,唯獨對蕭無塵格外溫和,但也僅僅是對著蕭無塵而已。若是讓這樣的人做了皇帝,哪怕名義上依舊是攝政王——左丞相心下打了個冷顫,他顯然可以猜測到,接下來的大興朝,根本不會像蕭無塵之前打算的那樣,會有幾年休養生息的時候,然後休養生息之後,再儘量採用溫和的手段,奪回剩下的藩地。蕭君燁會直接開戰!
無論如何,現下大興只剩下七個藩地,其中一個安王如今還年幼,藩地雖是歸他,但實則掌控在皇室手中。因此大興皇室其實掌控的人力兵馬糧糙更多,如果硬是要此時開戰,大興皇室未必不能在兩三年裡頭,將剩下的幾個藩地,全部收入囊中。
只是如此的話,大興在藩地和藩地周圍生活的百姓,就會遭遇戰火波及,流離失所,甚至喪命。
左丞相看著此時居高臨下,神情冷漠的蕭君燁,絲毫不懷疑,一旦蕭君燁將朝中的權力盡數收在手中,他就會這樣做。
然而左丞相看得懂,並能預料到的事情,旁人卻預料不到。
而看出左丞相想法的蕭君燁,自然也容不得左丞相再多番阻礙他。
因此待聽到左丞相的質問,蕭君燁只冷冷一笑,道:“左丞相既不肯信本王,亦不肯信太醫院的太醫,那便張貼皇榜,遍尋天下大夫,將他們都召來為陛下診斷好了!”
說罷,一甩長袖,坐於主坐次位,面無表情道:“此事本王與陛下,早已商定。諸位若有不服,那就親自去問陛下好了!現在,上朝!”
眾人登時靜默下來。
左丞相氣得接連喘了好幾口粗氣。
但是他又能如何?
承寧帝之前的確是極其信任攝政王,並在自己此次生病時,特特當著幾個丞相的面,將朝中大權,暫時交給了攝政王。
而現在,攝政王只是將這個“暫時”,變成了長久而已。
想到攝政王所說,上朝後可以親自請見承寧帝的話後,左丞相花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暫時壓制住了自己的怒火,安心上朝。
只是等到上朝之後,左丞相去帝王寢殿求見承寧帝時,才發現寢殿周遭的宮人和侍衛,統統都被換過了一遍!
左丞相面上登時大變,他開口請侍衛前去告知陛下他求見一事,那侍衛面上答應,然而一去卻不復返,然後他又請第二位、第三位侍衛前去為他帶話,結果那兩位侍衛同樣的一去不復返!
左丞相立時明了,為何蕭君燁方才會說出那樣的話——因為蕭君燁從頭到尾,都沒打算讓他去見蕭無塵!
且不提左丞相是如何的怒火叢生,只恨不能會飛天遁地之術,想法子闖進甘泉宮去救蕭無塵,甘泉宮之中,只剩下了阿啞一個可憐兮兮的在照顧蕭無塵。
蕭無塵還是沒有清醒。
阿啞寸步不離的照顧著。因為蕭無塵身上還在發熱,不是那種高燒,而是持續性的低燒,阿啞自然是一步都不敢離開。
他有心學著從前攝政王照顧蕭無塵時,時不時與蕭無塵說話的模樣,想方設法的喚醒蕭無塵。奈何他卻天生不會說話。
不但不會,還因為自己的愚笨,弄到最後,不但沒能傷到攝政王,反而是害得阿藥被杖打五十,丟出甘泉宮——阿啞甚至不知道,被杖打五十的阿藥,是不是還活著。
而他也絲毫不能將這些事情告訴給蕭無塵。因為那位原本忠心現下卻猖狂的攝政王,已然威脅了他,逼他照顧蕭無塵時,甚麼不利於蕭無塵病情的話都不能“說”,只要一心照顧蕭無塵就是了。
而甘泉宮裡,一應用膳湯藥等等,俱都有陌生的宮人,隔上一二時辰,就往來一趟。
其餘時候,都只剩下蕭無塵和阿啞兩個人。
阿啞喉嚨里微微發出嘶啞的聲音。
他想要喊,想要哭,想要怒,偏偏他不能喊,不能哭,也不能怒——他只能安下心來,照顧陛下。
攝政王已經杖打了阿藥,顯見阿藥就不能來照顧陛下了。而阿壯和阿丑又不足夠細心,若是他也被攝政王找麻煩換走了,那還有誰能來照顧陛下呢?
阿丑拿著袖子一抹臉上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就接著給蕭無塵換巾帕了。
無論如何,他都要照顧好蕭無塵才是。
只有蕭無塵好了,他們才能好。
阿啞悉心照顧蕭無塵,以及蕭無塵依舊沒有清醒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蕭君燁耳中。
事實上,他並不是一個人都沒有安排在甘泉宮的。
他和蕭無塵之前,就商討過暗衛的事情,蕭君燁心中原本所打算的,也是要訓練一批暗衛,讓他們好生保護蕭無塵而已。
只是他的這份打算,在知道了前世的事情,還有蕭無塵對他的“愧疚”之後,才突然被大亂。
那些暗衛,蕭君燁沒有再交給蕭無塵,而是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他現下就是在聽一直監視著蕭無塵和阿啞的暗衛的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