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在連日來的疲勞和了無生趣的枯坐當中,於飛哥哥弟弟頻生困意,未及午夜,便草草回房睡下。爸爸媽媽也早早回房歇息了,在半夢半醒之中猶在掛念於飛,進到於飛房中探視了一回。於飛房中悄無聲息,隱約感覺到的呼吸,使這黑暗的房間,保留了一絲微弱的生氣。爸爸媽媽在黑暗中佇立片刻,默默回到了房間,在陣陣襲來的倦意當中,不知不覺也先後睡著了…
初返家中後心中安寧踏實的感覺,飽餐之後的腸胃妥帖,還有溫暖的熱被窩,使得於飛沉沉地睡了一個久違了的安穩覺。天明,爸爸媽媽再次推門而入時,於飛已經醒來,正盯著屋頂出神,聽得動靜,側過臉來,微笑了一下。
初一早上的鞭炮聲,短促而清脆,此起彼伏,一家人的早飯,比起昨日的年夜飯,倒更是吃出了滋味。
於飛的面色和家中的氣氛,一天一天地有了生氣,不知不覺中已過了初六,屋檐下的冰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化盡了。於飛爸爸和前來探望的大伯,有一搭無一搭地閒說著話,提到於飛,爸爸緩緩說道:
“看樣子,飛兒是挺過來了…就讓他在家中再緩緩吧,出了正月,還得再想辦法給他治…”
於飛的身體,是一天天恢復了元氣,心情,卻一點點跌入了深淵,他開始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了…
於飛曾無數次地想迴避這個現實,就希望這只是一場夢,一覺醒來,一切都會煙消雲散,但現在,他不得不逐漸承認,這已經是無法挽回的事實了。於飛的心情,在經歷了幾天短暫的喜悅之後,開始陷入了更深的痛苦,這次,是絕望,徹底的絕望,痛徹心扉,揮之不去…
於飛最後就診的那家醫院,現在想來,就是家黑心醫院,不僅沒有做出正確的診斷,於飛家人,還在那醫生口若懸河信誓旦旦的保證之下,完全聽信了醫院的安排,停掉了原來的藥物,這使得於飛的病情,進入了惡化。面對非但沒有改善,反而急轉直下的病情,醫生開始敷衍塞責,每天只會空洞地保證,很快就會好轉,但對於到底是什麼疾病,始終沒給出明確的答覆。到了後來,由於無法自圓其說,禁不住責問,醫生轉而有意迴避,很少露面。於飛家人想要轉院,無奈最後的一些醫療費,已全數交到了這裡,無法退回,突降的冰災,更是使得於飛和弟弟困在那裡,進退不得。
即使是在那樣的境地,於飛承受的,是身體上鑽心的疼痛,心情上焦灼的等待,夾雜著憤怒和後悔。這一切,是難以忍受的痛苦,但至少還有期待。而現在,於飛很清醒地認識到,到了這個狀況,即使是繼續治療,恐怕也是回天無力了。每天鑽心的疼痛,已轉為毫無知覺的麻木,僵硬的腰腿,已經完全不能活動,每天只能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一個殘酷的事實,漸漸清晰地擺在了於飛面前:自己,已經完全成了一個廢人了。
每個身處絕望中的人,都曾想到過死,於飛也是一樣。可就是死,對於飛都是個難題,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如何去死?他曾經真的試過,要把自己掐死,但這只是個苦澀的黑色幽默,最後無果而終。只有不吃不喝,把自己餓死,渴死,還算靠譜,可這又談何容易。於飛心裡是決意不想進食的,可為了不讓爸爸媽媽傷心,他們每次餵他的時候,又只好勉強吃下去。於飛。躺在床上進食,吞咽困難,爸爸就攪米湯給他吃,有一次,餵著餵著,爸爸的淚水,就滴到了他的臉上,此情此景,更是令於飛心中不忍,只好一次次張口,任爸爸餵給他吃…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於飛心中早已了無生趣,卻又求死不得,每天度日如年,心情,是真真正正的比絕望更絕望。
爸爸再次給於飛治病的計劃,一拖再拖。在把於飛接回家之前,家中的積蓄早已花光,且已債台高築,出了正月,沒等爸爸再去籌款,債主倒是紛紛先登上門來。家中早已空空如也,爸爸百般周旋,煩憂不已。眾多親友,也是借怕了,路上遇見,匆匆打過招呼,便不願多談,生怕於飛爸爸再來張口,即便是有事通個電話,也是草草掛斷。爸爸媽媽無計可施,每天相對無言,沉默悲哀。
爸爸媽媽其實早已看穿於飛求死的心思,但也沒去點破,他們深知,這種痛苦,豈是僅僅開導幾句,就能解除。只好裝作不知,依舊每日餵水餵飯,悉心照料,一心指望能靠時間,讓於飛漸漸平靜。為了讓他打發時間,他們在於飛的房間,放了一台小小的電視,和一台簡單的音響。這讓於飛每天的生活,開始有了一點點的變化。
☆、於飛的執念
於飛爸媽怕於飛寂寞,也是為了分散他注意力,給他添置了電視和音響。這給於飛的生活,一點點地帶來了變化…
於飛自幼喜愛音樂,也有很高的音樂天份。這可能來自媽媽的遺傳。媽媽當年是公社的宣傳隊長,對山歌,沒人比得上她,在家的時候,沒事時也喜歡時時哼唱,於飛耳濡目染,打小就學會了很多歌曲,對一切音樂的事情,都很著迷。
於飛對面山坡上的一戶人家,一位叔叔喜歡吹笛子,幹完農活,吃過晚飯,每每就來上一兩曲。悠揚的笛聲,常常於對面黑黝黝的山坡,點點燈火之間裊裊傳出,和著蟬聲蛙鳴,在夏夜的山谷中迴蕩,飄散在滿天繁星的夜空。於飛每次,都聽得如醉如痴,也常常跑到對面山坡看叔叔吹笛,拿著笛子把玩。玩兒著玩兒著,有一天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要自己做把笛子吹吹。山中竹子多得是,於飛說干就干,鋸竹筒,洞穿通孔,鐵棍燒紅燙出音空,取竹膜,一次次反覆試驗,反覆重做…終於有一次,竹笛真的發出了聲音,音調還不是很準,但也能吹出曲子,於飛摸索著,第一次在笛子上吹出了曲調:世上只有媽媽好…
上學期間,只要有文藝活動,於飛,和於飛的班級總是拿第一。出門打工之後,每天忙於生計,唱歌玩樂器,就漸漸淡忘掉了,直到一次上街碰到街頭抽獎,助興歌手的演唱,才又勾起了於飛久違了的回憶。之後於飛工作之餘,常常去歌廳縱情歡唱,過過唱歌的癮。於飛每到歌廳,都會成為大家注目的焦點,很多人都把唱歌的機會讓給於飛,只為更能多欣賞他動人的歌聲,去歌廳唱歌,成了於飛的一件人生樂事,直到腿病發作,這一切才重又開始離他遠去。
於飛現在整天躺在床上,度日如年,聽歌唱歌,成了他絕望生活中的唯一樂趣,只有這,才能讓他暫時忘卻煩惱,忘掉尋死的念頭。就這樣,於飛開始每天聽歌,學唱,累了就看看電視,或睡一會兒覺,待興致再起,繼續聽歌,學唱。
聽歌唱歌,使於飛的生活有了一點點生趣,同年的512汶川大地震,使於飛徹底放棄了尋死的想法。
電視裡災區慘烈的畫面,給於飛帶來很大震驚,原來生命也可以是這樣的脆弱,一瞬間,成千上萬的人就死於非命。自己曾經一心尋死,但眼見到死亡,這些一去不還的生命,他意識到,就是平安地活著,也是一種幸福。看到那些失去親人的人們悲傷的表情,於飛意識到,如果自己是正常死亡,爹媽還可以承受,要是突然失去了生命,該是怎樣的傷心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