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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

    是啊,她已經離開他,整整一年了。

    他還記得那天夜裡,他守在她的靈柩旁心痛如絞,恍惚間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擁抱。那一刻,他真的以為這就是傳說中的魂魄來歸,她捨不得他,所以來看他了。可是等他抬起頭,卻只看到滿殿冷清。

    王海在天快亮的時候進來,吞吞吐吐地跟他說關於大殮的事宜,“再拖下去,就來不及了。”

    看得出來他很害怕,大概是自己近乎癲狂的樣子讓他誤會了,以為他打算抱著具屍體過一輩子。

    他閉了閉眼睛,神情疲憊,“你們安排吧,不用再來問我了。”

    王海驚愕片刻,忙道:“是。”見他已經提步往外走,忍不住追問道,“陛下不親眼看著封棺嗎?”

    “不了。”他勾唇,仿佛笑了,“反正那個人,一開始就不是她。”

    天邊有一條白線,光亮從那裡一點點蔓延開來,驅散黑暗。這情景很熟悉,他想了想才記起來是那一次,商霖性命垂危,他抱著她躺在椒房殿的大床上,對著窗外祈禱白天遲一點到來。  

    他看著朝霞絢爛的天空,腦中浮現的是那個在阿俊家用高跟鞋踩他腳背的女孩,而不是身後靈柩里那位清艷美貌的燕國公主。

    是的,那不是她。那只是賀蘭皙的身體,商霖的靈魂不在裡面就對他沒有任何意義。葬了就葬了吧。

    可是為什麼?明明已經想得這麼明白了,到了靈柩被送入地宮那天,居然還是覺出了不舍?

    心像是被斧頭劈中,那痛鈍鈍的,卻又讓他連氣也喘不過來。

    或許是因為清楚,如果連賀蘭皙的身體都失去了,他就真的和商霖一點聯繫都沒有了。

    連對著一具空洞皮囊睹物思人的機會都不再擁有。

    .

    “看你的樣子,好像真的很難過啊。”阮玉冷冷地瞅著他,“我聽說她剛死的時候,你做了不少荒唐事。既然這麼捨不得,那為什麼不去找她呢?”

    去找她……他何嘗不想去找她?可是她究竟去了哪裡?是回了現代,還是徹底的……不在了?

    他如果豁出去這條命不要,靈魂又會漂泊到什麼地方?  

    他們若真的能在現代重逢當然最好,可是如果他就這麼死了……豈不連彼此僅剩的東西也弄丟了?

    他們在一起的這一年,不長也不短的時間,感受過的百般滋味卻是這二十多年都不曾有過的。他從前曾聽人說過,一段記憶因為有人的珍惜而變得可貴,如今商霖已經不知所蹤,他們的回憶就只有他還牢牢地記著。那些桃花般紛亂旖旎的往事,那些笑語嫣然、奇思妙想,都被他小心地收藏在心中,捨不得丟棄。

    “我要是死了,就再也沒人記得她了。”他低聲道,“那她就真的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阮玉因為他這句話渾身一顫,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良久才憋出一句,“沒想到你這麼一個冷血無情的人,對她竟用了真心……”眼眶發紅,漸漸泛出淚意,“你既然明白這種感覺,當初為什麼要拆散我和師父?”

    “你和蘇忌從頭到尾就沒有可能。”易揚答得冷酷,“你根本配不上他。”

    “是,我配不上他,那賀蘭皙就配得上他了?”阮玉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他寧願為了賀蘭皙去死,都不願意多看我一眼。可我對他,卻是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空洞,仿佛是去了一切支柱。悽然一笑,她舉起酒杯,“陪我喝一杯好嗎?”

    易揚不答。

    “算我求你了,一個人喝酒太難受了。你陪我喝這一杯,就一杯,好嗎?”

    易揚重新端起杯子,看著裡面清澈的液體。這是阮玉剛剛倒給他的,帶著冷香的美酒在白瓷纏花的酒杯中蕩漾,十分誘人。

    他盯著酒杯看了許久,淡淡地笑了。那笑容很輕鬆,就像一直以來掙扎的事情終於有了決斷,再不用左右為難、徹夜難寐。

    仰脖一口飲盡,他長舒口氣,“果然是好酒。”

    阮玉原本緊繃的肩膀也一點點松下去,她微笑著也幹了杯,贊道:“當然了,師父活著的時候常告訴我,淄鄉綠酒是全天下最好的酒。他還曾經說過要帶我去那裡,尋找那家開了兩百年的酒館。”

    易揚一點都不為她知道蘇忌已死的這件事震驚,依然很平靜地看著她。阮玉仿佛喝上了癮,一杯喝完之後再給自己倒了一杯,沒完沒了,“我不如你對自己殘忍,我想念一個人,就會不顧一切地去到他在的地方。”微微一笑,“真好,我馬上就可以見到他了。這一次我會好好跟他道歉,磕頭認錯,再也不違背他的意思。”費力地喘口氣,“你說,他會原諒我嗎?”  

    易揚看著她,“你到時候自己問他,不就知道了?”

    “也對,我自己問他就是了。”阮玉揚唇一笑,鮮血順著嘴角流下。

    額頭上冷汗一層接著一層,她趴在案几上,覺得力氣一點點散盡。腹里是翻江倒海的絞痛,這感覺沒讓她難受,反而笑了出來。

    這是她費盡心機才得來的毒藥,如今總算是派上了用場。

    “你喝得太多,估計要走在我前面了。”易揚淡淡道,“見到蘇忌替我問聲好。”

    阮玉已經說不出話來,最後笑了一聲,終於閉上了眼睛。

    易揚扶著案幾慢慢站起來,腳步遲緩地朝外走去。王海探頭一看,卻見阮玉已經斃命,不免倒抽一口冷氣,“陛下,這……”

    “找人斂了她,送去燕國奉車都尉府邸,就說這是蘇忌的徒弟。他知道該怎麼處理。”易揚淡淡道,“我想自己到處走走,你別跟著了。”

    .  

    魏宮裡的景物看了一年,他早已熟悉。只是這會兒眼睛已經開始模糊,腳步也踉踉蹌蹌,他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找到想去的地方。

    不過話說回來,他究竟想去哪裡呢?

    腳下漫無目的地走著,他懶得去辨認方向,就這麼迷迷糊糊地朝前走著。

    等到他終於看到飛翹的屋檐、朱紅的大柱,才終於站定了腳步。

    這裡是,椒房殿。

    後宮裡沒有皇后,這裡也不再住人,只留了必須的宮人打理看管。此刻正是深夜,大家都去睡了,徒留他獨自站在威嚴無限的宮殿門口。

    恍惚中,他好像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他剛剛來到這個時空,突然聽說自己的皇后毒害了他的貴妃,迫不得已跟著霍子嬈來這裡主持公道。一路上他都在做著盤算,想著一會兒要事情怎麼解決才好,誰知真的走到宮殿門口,卻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那個女孩立在那裡,神情忐忑、一臉糾結,在看到他的那瞬卻忽然迸出光彩。

    一如……之後的無數次。

    喉頭一甜,他嘔出一大口鮮血,染紅了明黃的衣袍。  

    他想,自己果然還是太過口是心非了。對著阮玉把話說得那麼好聽,什麼不敢死、怕死了就再沒人記住商霖了,實際上卻早已堅持不下去。

    所以明知道那杯酒有毒,他還是喝了下去。

    現在只能盼著上天垂憐,現代也好、地府也罷,至少讓他和商霖再見一面。哪怕只是一面。

    他還有那麼多的話想要告訴她,他還沒有對她說過,原來他已經這麼愛她。

    霖霖……我的霖霖……

    黑沉沉的夜色中,年輕的君王栽倒在宮殿門口,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他的右手朝前伸著,似乎想要摸到什麼,然而最終卻只握住了空蕩蕩的涼風。

    .

    商霖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將頭輕輕貼在易揚胸口,不對他造成太大的壓迫。她右手伸過去環住他另一邊肩膀,嘴唇貼在他耳邊低語,“易揚,夫君,皇帝陛下,你醒過來好麼?別留戀那個聲色犬馬、驕奢yín逸的世界了,快點回到現代文明中來吧!”長長的睫毛輕顫,“快點回到我身邊,好麼?”  

    回來了,你就不用再終日自責難過了。你會看到我活得好好的,我們還可以在這裡繼續我們沒做完的事情……

    “你是什麼人?”

    冷漠而嚴厲的男聲嚇得商霖渾身一抖,抬頭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那那那那個誰!易中天!不對,易建聯!也不對!是易揚他老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不是在倫敦麼,怎麼突然回來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驚嚇太過,商霖腦袋有點短路,脫口就是,“爸……”

    易先生眉頭狠狠一跳,“什麼?”

    “不是,伯父……”商霖意識到自己再次叫錯了,連忙懸崖勒馬,“我是說,易先生,你好!我是商霖,是徐醫生的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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