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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來到便好說話,官媒便同小郎說了一會,小郎只看向廳外,果然見月娥捧著茶上來,見蘇青也在,微微一怔。官媒瞧了一眼,點頭心道:“果然好個相貌。昔日在北極紫微大帝慶典上遠遠一眼,已覺妙不可言,如今一看,真是天生麗質之人。”又看向旁邊蘇青,果然是郎才女貌,一個美,一個俊,一個賢惠能幹,一個溫良痴心,天生地長的一雙,無比合襯。
官媒便說道:“姚娘子親來就好了,本官今日前來,是特為了蘇青蘇大夫,向姚娘子提親的。”
月娥手上一晃,急忙將一壺茶放下。蘇青便看著她。月娥同他目光相對,蘇青說道:“月娘,我爹已經應了我,許我娶你過門了。”他素日裡平靜恬淡,雲淡風輕,此刻卻露了真情,臉上喜色盈然。
姚良在一邊聽了暗暗歡喜。他一直就知蘇青對月娥有意,何況蘇青的確是個極好的人,心想倘若姐姐嫁了這樣的,以後定然無憂!如今聽蘇青也說出口來,便歡天喜地,看向月娥。
不料月娥面色一變,竟不做聲。官媒同蘇青都是一怔,小郎急忙說道:“姐姐,大人跟蘇大哥說的,你聽到了麼?”月娥頓了頓,說道:“我已聽到……不過……”她低下頭,說道,“我怎麼配的上蘇先生。”
蘇青聞言一驚,說道:“月娘,你說什麼……”月娥看了看他,委實難辦,望著蘇青的臉,眼前卻剎那掠過敬安那惡狠狠的樣:“就算是他以官媒相聘,你也不嫁?”
月娥一時不做聲。官媒怔住,他也自知道月娥是下堂之身,先前王家休妻之後,已去報備。如今蘇青竟不介意那些,一心要娶她過門,便已經是天大福分,只以為月娥定會歡喜到二話不說答應,怎會料到如此?
蘇青也顧不得外人在場,以及那男女大防,上前攔著月娥,說道:“月娘,我是鐵了心要娶你,才費心安排這一切,好不容易等爹同意,……你卻何苦如此,我知你對我也有意,月娘,我已錯失一次,悔不當初,如今你竟忍心讓我再錯一次?”
姚良也上前,說道:“姐姐,你顧忌恁般多做什麼?蘇大哥是真心誠意要娶你過門,先前蘇老先生只要你過門當妾,他尚不願,一直苦求至今,為了相求老先生同意,蘇大哥跪的膝蓋都腫了,著實為你用心良苦,你又非不喜歡蘇大哥,何必總叫兩地分開,各自傷心?”
月娥怔怔站著,心頭一團亂麻。蘇青握著她的手,急得眼中淚花泛現,連喚:“月娘。”姚良見月娥不語,便直接跪了下去,說道:“姐姐,我求你,說句話。”蘇青說道:“月娘,你也要我跪下不成?”一字一頓,淚也落下來。
蘇青雙膝一彎,旁邊官媒也驚動了,急忙來搶扶,蘇青卻將他推開,雙膝跪在地上,疼得鑽心,臉色一時煞白,汗都滲出來,叫道:“月娘!”月娥未料想他說做就做,見狀將他扶住,大聲叫道:“你這是做什麼?”姚良也來扶他,將蘇青長衫一撩,見那膝蓋頭隱隱滲血,月娥大驚,將蘇青抱住,說道:“你這笨人,快點起來!”蘇青說道:“你不應,就叫我死在此地罷了。”月娥哭道:“事到如今你還說這些……我也沒說不應,容我思量思量不成麼?我……我答應你就是了。你快些起來說話。”蘇青聞言才微露笑容,姚良同月娥將他半抱扶起來,蘇青臉色已白如紙,尚撐著說道:“大人,她已同意。”
官媒戰戰兢兢,問月娥,說道:“姚娘子你已同意了麼?那便簽文書了。”月娥泣不成聲,擦了擦淚,才點頭說道:“大人,我願嫁蘇青。”
官媒便簽文書。蘇青聽了這句,乍然露出笑容,說道:“月娘。”長舒口氣,將月娥擁入懷中。
當下官媒就又叫一個侍從去把蘇青的藥童叫來,帶著藥箱,好來給蘇青雙腿膝蓋上藥。一邊同姚良約定了日子去官衙商量婚期。官媒弄得妥當,識相先走。姚良便去相送,剩下廳內,蘇青靠著月娥,說道:“我可是做夢麼?”月娥看向他,見他額頭還帶些汗,便抬袖去擦,說道:“傻人,總是愛說些傻話,做些傻事。”蘇青說道:“我做的最傻的,就是以前遲了一步,幸而現在失而復得,月娘,今生也不放開了。”便緊緊地將月娥的手握住,月娥伸手,將他腰間環住了,說道:“你這樣,叫我怎麼放心?”蘇青說道:“你答應了我,我自會好多,日後也會好好地,同你過日子。”
他先前是個最守禮的,此刻才遂了性子,話一說開,月娥心底安定好過不少。兩人面面相對,月娥笑了笑,將頭靠在他的懷中,說道:“嗯,我也同你好好地過日子。”
門口姚良回來,忽地見廳內兩個相互依偎在一起,他卻停了腳步,帶著笑從旁邊拐入後院去了。
只不過一日之間,蘇青同月娥定下姻緣之事已是街知巷聞。次日月娥仍如常一般去開鋪做活,自加倍小心。不料一連三日,都未曾見到敬安人影。聽小郎說,那巡撫使前來之後,各地巡查,將軍忙的不可開交,又徵召了些歌姬去相陪,每日花天酒地,歌舞昇平。月娥也不在意。
眾鄉親聞訊,都來祝賀,月娥出街之時,滿耳喜氣洋洋恭賀之聲。日子過得倒也安穩。蘇青得空就會來同她相見,雖仍是舊日謹慎之狀,但是那眉眼言談,卻已明顯沒了昔日的一層隔閡,月娥亦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看他……偶爾也會想到敬安曾說的那些話,只因他素日沒來騷擾,便只當他已經回心轉意了,何況如今她已經訂了婚約,他就算是犯了混要胡作非為,礙於身份也要三思,而且最近聽說此人同那京城來的巡撫使打的火熱,每日家花天酒地,怕當真是遇了那些絕色好的……就也將前事撇開了。
是以月娥心底也似輕快不少,便也只想著將前事都忘了便罷。
這日,天蒙蒙的陰沉著,將近傍晚,月娥自鋪子裡回了家,忽然想到落了一件緊要東西在鋪子裡,姚良還未回來,月娥便取了把傘,夾著去鋪子裡。
低著頭走了一會,路上行人也都在急急趕路,風也越發大了起來,來來往往的人眾都在叫嚷:“起風了,好陣大風!”又說:“這陣勢,恐怕是要下雪,快走啊。”懼冷怕寒,紛紛地往家裡頭趕,街頭上一時消散無人。
月娥亦加快腳步,也向著鋪子跑去,剛拐了彎,離鋪子不遠了,才鬆一口氣,一陣風過,天上忽忽悠悠,帶了兩片雪下來。
月娥微怔,抬頭一看,不由驚住,果然見無數的雪片子,自空中紛紛揚揚落下,月娥又驚又喜,幸而風小了,月娥便將手中的傘撐起來,欲要往前,不料剛一抬頭,就見前方不遠,正在自家鋪子跟前,風雪裡有個人孤零零站在那端,仰著頭,正在觀望什麼似的。
醉迷離不知所以
正是臘月天氣,寒氣逼人,雪片子鵝毛似的從天而降,凌亂紛飛,頓時眼前迷濛一片,依稀看不清那人容顏,然而月娥卻一眼就知,那人正是謝敬安。
月娥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收腳,身子一退便退回了拐角處,慌得緊了,就將背牢牢地貼在那牆壁上,手中死死握著那撐開的傘,微微發抖。
月娥閉著雙眼,心中默念他不曾看到自己。默默念了一會,周遭果然毫無動靜,月娥睜開眼睛,暗罵自己慌得忘了,正想拔腿跑掉,心頭一動瞬間步子停了,慢慢地扒在牆邊上,偷偷向那邊看過去。
她方才急著躲回來,平靜了片刻,原本三兩點的雪片越發極了,風也大起來,卷著雪,好似無形雪龍,咆哮盤旋,月娥探頭一看,頓時呆了,卻見謝敬安依舊站在原地,仍是先前那個姿勢,絲毫未變,身上臉上已落了不少雪,他本就生得高挑,身段修長,如今天寒地凍,卻好似沒穿厚衣,只著一襲單衣,身子就顯得格外單薄,風撕扯而過,那襲袍子被風吹得簌簌有聲,敬安站在原地,似會隨時被風捲走,卻偏偏站的極穩。
月娥呆看了會,一時那最初的緊張仿佛也隨雪抖落,逐漸看清他的神色,卻見他茫茫然,心無旁騖之狀,完全沒留心旁邊有人。
雪扑打下來,在臉上好似小小鞭子拍過,一會兒卻又化作冰水。月娥縮在牆角,抬起衣袖擦拭臉上的雪同冰水,明知要走,偏偏雙腳不能動。
轉頭看敬安,頭髮上也攏滿了雪,望過去白茫茫地,他卻仍站在哪裡不動彈。月娥看了一會,輕輕嘆了聲,狠下心來,轉過身撐了傘要走。
正在此時,路口跑來一個人,為了避風雪,就抬起袖子遮在額頭,順帶把眼睛也遮了一半,低著頭,雙眼盯著路面忙亂地向前跑,沒留神前面,竟一頭撞在了敬安身上。
敬安身子一個踉蹌,雙腳不穩,竟然向後倒在地上。
那人知撞到了人,腳下一亂,停住了腳步,風雪迷了眼,敬安又滿身滿頭雪,那人怔了怔,只以為是個尋常路人,便急忙說道:“抱歉,一時風大沒看清,我攙您起身。”便過來扶敬安,敬安手一甩,那人猝不及防,竟被甩開了去,後退幾步,說道:“你這少年人好不曉事,我雖撞了你,可也是無心,如今想攙扶你,怎地反這樣對我?好心當作驢肝肺!”
敬安跌在地上,雙眸垂下,只不做聲,那人還待要罵,卻聽有個聲音輕輕說道:“他恐是跌壞了,大叔你撞人在前,就原諒則個,何苦這樣咄咄逼人,風雪大了,勿要多生口角,快些趕路罷。”那人回頭,卻見是月娥握著傘站在雪中,那人怔了怔,哼了聲,舉起袖子才又上路。
這邊,敬安也不理會,那玉般的手指握在雪地上,也不嫌冷。額頭的長髮垂落,已變作雪色。月娥看的淒涼,上前去輕輕挽著他的手,說道:“侯爺,地上涼。”
敬安雙眸微抬,目光迷離,月娥才嗅到他一身酒氣,不由微驚,然而誰叫自己按捺不住出來了?少不得好人做到底。敬安望著她,眼神依舊陌生。月娥用力拉了拉他,紋絲不能動,敬安望著她,忽地喃喃,說道:“你是何人,看來眼熟的很。”酒氣逼人。
月娥心頭一驚,情知他喝醉了,只不過,哪裡喝的酒,又怎會無端端跑來這裡?想了想,便說道:“侯爺,地上涼,小心得病,你聽話,快快起身。”敬安聞言,忽地咧嘴一笑,說道:“哦,我知道了,原來是你。”表情爛漫。
月娥心頭又驚又怕,但看他樣兒,倒不是似個有威脅的,就壯了膽子不撒手。敬安卻手按著地面,順勢站起身來,頭一陣暈眩,腳下又是不穩。月娥急忙張開雙臂將他扶住,說道:“侯爺站穩。”手上握著的那柄傘骨碌碌被風卷著飛跑開,溜得飛快。月娥暗暗叫苦,又覺得敬安身子萬鈞重,壓在自己身上,怕是撐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