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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娥見是他,便慢慢地轉過頭去。蘇青卻說道:“王四哥。”此刻王四鵠已到了跟前,先將王婆子拉了過去,才也招呼,說道:“蘇大夫,月……姚娘子。”
蘇青問道:“王四哥,王大娘的癔症又犯了,記得勿要讓她到處走,恐傷了。”王四鵠說道:“一時沒有看好,她就跑了出來。”蘇青說道:“最近沒有見好?我回去再仔細看看,有無法子可醫治。”王四鵠苦笑,說道:“多勞煩蘇大夫了。”王婆子被他捉住,極力掙扎,掙扎了一會,才慢慢清醒過來,眼睛動了幾動,終於看準了王四鵠,叫道:“四鵠,為娘怎會在此?”王四鵠說道:“娘,別說了,我帶你回去。”
王婆子此刻也看到蘇青跟月娘,皺了皺眉,就哼道:“真是狹路相逢,賤貨……呸!晦氣晦氣。”橫眉怒目的,卻未曾敢動手。王四鵠聽了,便略帶埋怨叫道:“娘!”王婆子才收了聲,王四鵠看向月娥,說道:“姚娘子,對不住。”月娥搖搖頭,說道:“沒什麼。”王四鵠說道:“上回你給我的東西,我帶回家,我娘很喜歡吃。多謝你。”月娥說道:“那不值當什麼。”王四鵠才點了點頭,拉著王婆子離去。
剩下蘇青同月娥。蘇青說道:“王大娘性子竟仍不改,真不知她是病著好,還是清醒好。”月娥說道:“罷了,跟咱們無關,就隨她去。”
兩人又走了一陣,剛要轉彎,卻見大路上塵土飛揚,滾滾地一隊兵馬絕塵而來,起初還遠,然來勢甚急,頃刻就到跟前,卻好似直奔兩人而來,揚起無數沙塵。蘇青一手提著食盒,一邊將月娥急急攬過去,回身將她擋住。
卻見那領頭的白馬自兩人身邊貼身而過,剎那停住,塵土緩緩落定,那人提韁回頭,喝道:“你們在此做什麼?”白袍紅纓,手中捏著馬鞭,正是敬安。在他身後,大約十數人也都慢慢停了馬,徘徊不前,只看向這邊。
蘇青這才鬆開月娥,回身行禮,說道:“參見將軍大人。糙民等路過。”
敬安雙眉一斂,看了月娥一眼,忽然又看向蘇青手中食盒,馬鞭一指,說道:“你手中提的是何物?”
蘇青一怔,說道:“回將軍,不過是些吃食。”
月娥心頭只叫不好。卻不敢抬頭看敬安。猛地聽得敬安說道:“吃食?是什麼?”蘇青正欲說話,忽地心知有異,目光一動,便說道:“普通民間之物,入不得將軍的眼。”
他倒是跟月娥心有靈犀,連同敬安的對答都是大同小異。月娥聽了這話,情知蘇青明白幾分。心頭緩緩鬆一口氣,只以為就此無事。
卻不料敬安目光如炬,聽了這話之後,冷笑一聲:“當真入不得本將軍的眼?”手中馬鞭忽然伸展開來,當空一揮,馬鞭空中發出“咻”的一聲,叫人膽寒,便閃電似的揮落下來。
月娥嚇了一跳,生怕敬安對蘇青不利,急忙說道:“不要!”挺身便要擋住蘇青,不料蘇青並不動,反而伸手將她抱住,以身擋著她。
月娥於蘇青懷中,只聽到“喀喇”一聲,也不知什麼裂開,倒嚇得月娥心膽俱裂,差點昏過去,只怕蘇青有個閃失,驚魂未定,急急問道:“你怎樣,怎樣?有無傷到哪裡?”掙脫他的手臂,慌張上下來看。
卻見蘇青說道:“我無事。”月娥一轉頭,望見他本來提著食盒的左手空空如也,食盒跌落地上,盒子已經裂了,裡面的燒梅散了一地,滾了泥,不成樣子。
月娥猛地扭頭看敬安,卻見他面如修羅,手中的鞭子收了回去,方才自然是他揮鞭子將蘇青手中的食盒打落了的,此刻雙眼盯著月娥,那握著鞭子的手骨節畢現,微微地抖著。
蘇青垂頭看了看地上的燒梅,將月娥拉回去,淡淡說道:“不知將軍大人為何如此?”
敬安目光一轉,看向他,說道:“本侯不過是想見識見識是什麼民間之物。”
蘇青面色不驚,只說道:“將軍要看,自讓糙民打開盒蓋便是。何必動粗。”
敬安笑道:“本侯想要如何就如何,你奈我何?”
蘇青雙眸直視敬安,說道:“將軍乃是六鎮統率,民間敬仰,何必如此自毀名聲。”
敬安雙眉微挺,說道:“咄,本侯做事,要你提點?”
白馬焦躁,在原地不停地踏步,敬安身形便隨之而動,仿佛是個隨時從馬上躍下之狀,著實兇猛。
蘇青輕輕嘆一口氣,不再言語。敬安卻又看向月娥,說道:“姚娘子,好用心啊。”
月娥無法,知道因為燒梅之事他動了怒,然而又如何?留些東西給自己要送的人,也須不是罪過,便硬著頭皮說道:“承蒙將軍誇獎,民婦也沒做什麼,愧不敢當。”
敬安看看月娥,又看看蘇青,冷笑了三兩聲,咬牙切齒說道:“很好,很好,本侯的誇獎,你自然擔的起的。”說罷,將馬一轉,說道:“回府!”
敬安快馬加鞭,一馬當先,身後十幾騎,嘩啦啦跟著,如一陣疾風相似,便直奔了過去。
月娥怔怔地盯著敬安離去,搖搖頭,嘆一口氣,回頭來剛想同蘇青說話,卻見他彎了腰,正在一個一個地撿那燒梅。月娥急忙過去,伸手攔著,說道:“髒了,別要了。”蘇青說道:“你一片心意,不可丟棄,外面雖有點髒了,裡頭是好的。”月娥的手一抖,便蓋在蘇青的手上,肌膚相接,急忙縮手而回,蘇青將燒梅一個個撿起來,用那破裂的食盒撐了,低聲說道:“真是一場無妄之災。”
月娥心頭一梗,想了想,便說道:“那人脾氣反覆無常,真叫人捉摸不定。日後還要加倍小心,須離他遠遠地才好。”蘇青便也答應。當下蘇青便送了月娥回家,自己才返回藥鋪。
月娥進了家門,至此才鬆了口氣,又幸喜蘇青無礙。然而想到當時那副場景,著實嚇人,那鞭子如此厲害,倘若那一下不是在食盒上,或者落在蘇青身上,那可就大事不妙,恐怕非是傷筋動骨那般簡單。月娥一邊兒忙著餵雞餵狗,一邊想道:“我也沒怎麼招惹他,他怎地就這樣看不慣我?總會出現,難道是前世孽債不成?”打定了主意以後還要離敬安三尺遠。
當夜小郎回來,月娥也並無同他說這件事,小郎看了會書,說道:“最近將軍大人有些忙碌。”月娥說道:“哦?”小郎說道:“因黑風堡被剿滅之事,聽聞京城裡面,要派人過來封賞,是以將軍要操練三軍,不肯懈怠。”月娥說道:“哦。”心想倘若他真的那般忙碌,倒也好了。
小郎見她不感興趣,便只讀書,月娥又試著做了會兒針線,兩個才各自回屋睡了。
第二日,月娥便照樣同小郎早早地起身,去燒梅鋪子。剛開了鋪子,小郎在生火,月娥將燒梅一個個地提到籠屜里去,就聽到外面霧蒙蒙里有人說道:“今兒總算夠早了吧?”
見喜樂平淡生活
外面霧蒙蒙里有人說話,卻看不清臉,只聽得那一把聲音,懶懶地,還帶些未曾睡醒的惺忪,月娥歪了歪頭,那人已經邁步上來,一襲衣裳仍披在肩頭,盪悠悠的,被晨風吹個搖擺不休,鋪子裡的燈光暗淡,照在他的臉上,比白日的跋扈鮮明,卻多一份柔和之意。
月娥已是呆了,全不想到這尊神竟會此刻出現。身後小郎聞聲起身,猛可里見是敬安,急忙行禮,說道:“將軍大人,怎地這般早,可是有事?”敬安掃了月娥一眼,神情是淡淡的,再見小郎,卻是笑容滿面,兩隻眼睛彎彎的,真箇平易近人,溫聲說道:“小郎,今兒睡不著,特意出來走走,見你們鋪子有了燈光,就順路過來。”這睡不著是真,卻是被昨日之事氣惱的。至於特意走走,卻是胡言,哪個夜貓子會似這樣,早上寒露浸浸的,且又沒出日頭,卻出來閒逛?
然而小郎對他敬的如天神一樣,哪裡會懷疑。只急忙迎了敬安進去。後面月娥略停了停手,又去拾掇那些燒梅,心頭想道:“此人這般反常,昨日掄鞭子之時,怒氣騰騰的,好似要殺人,今日卻又淡淡的,好似全沒發生什麼……”心底又疑惑又稱奇。
裡頭敬安說道:“你快去忙你的,別理會我,耽誤了活計,姚娘子卻會不樂。”說著,一雙如描如畫的桃花眼便看向月娥,月娥只當沒聽到,也不搭理他。
小郎卻說道:“將軍說哪裡話,大人肯來,已經是意外之喜,大人且坐一坐,我燒口熱水給將軍喝。”敬安見月娥不理自己,雙眉一挺,伸手將小郎的手按住,說道:“小郎你別忙,且聽我的,安心做活,讓本侯見見平民百姓家的生活,倒也有趣。”姚良聽他這般說,才安心回頭,坐下燒火,一邊說道:“將軍大人何等身份,操心的又是些大事,前日黑風堡之事,人人傳誦,都講大人神勇絕世呢。”說著,嘖嘖羨慕。敬安正望著前面的月娥,見她一手攏著籠屜,一手去撿那些燒梅,微微俯身,背對自己,腰間束著普通青巾,勾勒的纖腰不盈一把,動作間裙擺略微搖曳,都是素服布衣,全無些剪裁上的功夫,裹得又嚴,卻叫他看的心熱,敬安那手指就跳了兩下,全不受控。
敬安邊看,邊聽小郎說話,聞言轉頭,說道:“行伍這回事不是好玩的,弄不好就是生死立判,怎麼,小郎對此感興趣麼?”他只是隨口問問,不料小郎神色微動,說道:“不瞞大人說,我倒是有心,只怕自己不夠格。”那邊月娥一邊做事一邊也聽兩人對答,聞言手勢一停。
敬安眼睛一瞥看到,心頭微動。因此故意笑道:“這又有什麼?我看小郎你器宇非凡,倒比我手下多半人強,倘若你想入伍……”月娥急忙咳嗽一聲,說道:“萬萬不可。”
敬安便看向月娥,月娥回頭,望見他端然坐在身后里屋門口處,正看著自己。月娥只對姚良說道:“你的手受過傷,不能舞刀弄槍,怎麼忘了?”略帶責備的口吻。姚良怔了怔,垂下眸去,不再言語。敬安卻偏偏說道:“其實就算是進行伍中,也有那些不用舞刀弄槍的文職,比如參軍軍曹之類,只供出謀策劃,營運調度。”
月娥皺眉,姚良便看向敬安,心頭亂跳,說道:“將軍大人,我……當真也可以麼?”敬安笑道:“有志者,事竟成,我覺得小郎聰明能幹,卻是個可造之材。”月娥聽了這話,心頭意亂,急忙打斷說道:“小良,你好到時間去衙門了,不是說今日有事要早些去麼?”姚良正要接敬安的話,聞言一怔,說道:“可,可是第一籠還沒有燒好,就再過片刻……”月娥說道:“籠屜也不重,我一隻手也可以搬下來,你快些去吧,晚了的話,小心老師不樂。”姚良只好站起身來,又看向敬安。說道:“將軍大人,我要去縣衙了。”敬安說道:“既然如此,則快些去吧,改日再說。”安安穩穩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