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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娥一聽,一顆心剎那又冰冷起來,合著這王四鵠是知道的?!可他怎麼能夠任由王老爺子欺負姚月娘呢,那可是他的妻子啊,不說古人是很保守的嗎?
王四鵠翻了個個兒,說道:“我勸你也想開著點兒,他可是我爹,年紀又是一大把,難道他還弄得起來?無非是過點兒乾癮罷了。我又不能同他翻臉,一來,讓街面上聽了不好,丟臉面不說,還落了個不孝的名兒。二來,我不怕說給你知,老爺子暗底下可藏著私呢,我老王家以前可也算是風光一時,雖說現在落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怎會一點兒家底都沒?所以只要你伺候的他快活了,——日後自然有你我的好處。”
欲過橋前路無梯
聽王四鵠這一席話,月娥只覺的真如五雷轟頂,枯坐原地,身體仿佛已不是自己的,一剎那飄飄蕩蕩,又如槁木死灰……
一夜如臥針氈,月娥第二日早早地爬起來,悄悄收拾了出了門去,先去解了手,沿著牆根便向著大門邊去,正順著牆邊走了一會兒,便聽得隔壁有個聲音叫道:“王家嫂嫂,王家嫂嫂?”
月娥站住腳,驚疑不定,那聲音聽來頗為年輕,是個姑娘的聲,聽不到這邊答應,就靜悄悄的仍在試探著叫,月娥怕驚動了王家的人,少不得答應了一聲:“是誰在叫我?”
那邊一靜,旋即說道:“月娥姐姐,想是你昨日又被那兩隻老貨打罵,頭腦不清,連我的聲兒也聽不出來了,我是金玲啊!”
月娥怔了怔,她哪裡認得誰是月娥,但卻無法,硬著頭皮說道:“哦,是金玲,你叫我有什麼事嗎?”
那邊聲細細說道:“我是有件事要同嫂嫂商議,我們且出去說。”
月娥皺了皺眉,然而轉念一想,自己對這古代全無認識,若真箇兒有個相識的友人,同她問詢問詢也是好的。當下快步向著大門口去,打開了門閂子,將門輕輕拉開,邁步出去,再回身關上,當時天還蒙蒙亮,一時無人察覺。
月娥出了大門,站在門口上四處張望,正在心頭彷徨,卻見王宅右手邊的過道里,探出個頭來,向著她緩緩地招了招手。
那人生的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兒,梳著油光水滑的頭髮,月娥一眼看過去,只覺得面容姣好,正青春年紀,一雙眼睛烏溜溜的,不似jian詐之相,便也邁步向著那邊走了過去。
去到了過道里,金玲姑娘立住了腳雙手交握腰間,說道:“嫂子,昨天是發生什麼了?你莫不是真的一時想不開去投水了吧?”
月娥只得笑笑,將頭低下,緩緩搖了搖。
金玲說道:“我今日來叫嫂子出來,是想跟嫂子說一件事,昨來媒婆大娘來我家說親了,我爹娘對那戶人家頗為中意,若是不出意外,過一陣我就不在這兒了。”
月娥不知道這月娘跟金玲的交際如何,不過見兩人清早便出來說話,想必是不一般的,便說道:“如此恭喜你了。”
金玲嘆一口氣,嘴角微微一笑,略帶苦澀之意,卻說道:“這有什麼可喜的呢?也不知那邊的是個什麼模樣性情,只說家世卻是好的……我現在只求脫離了這邊,就謝天謝地,阿彌陀佛了。”
月娥聽這話有些古怪,又看金玲的樣子竟無一點喜色,便問到:“怎麼又這麼說?”
金玲說道:“嫂子原來是不知的……昨夜裡,我爹又鬧起來了。”
“啊?”月娥一驚,鬧什麼?怎麼鬧?昨晚上她被王四鵠整得也是欲生不得,欲死不能,哪裡會知道別人發生什麼?
金玲低下頭,雙眼裡淚光瑩然:“嫂子先前也聽我說過,不過這番我爹鬧得實在太厲害,他喝醉了酒,拿了把刀,衝到我跟妹妹的房間裡,想要殺我們呢!”說著,抬起手來,手心攥著的帕子輕輕擦了擦眼角。
月娥嚇得一大跳:“你說什麼?他怎麼能這樣兒?”
金玲頗為心酸,眼淚雖擦,卻怎地也止不住,只哽咽說道:“你也知道,我爹原是喜愛那二兩馬尿的,喝了之後就會犯渾犯糊塗,尋常不過是打打罵罵,可是昨晚上,竟動了刀子!我慌得抱著我妹子只管哭,我娘衣衫不整地衝過去護著我們,又哄又騙又是勸的,才把那老混蛋給喝退了……”
月娥看她眼圈發紅,也為她覺得心酸,伸手握著金玲的手,說道:“你不要哭了……”想要勸,卻不知怎麼勸說,滿腔的話亂七八糟的,都只在嗓子眼裡轉悠,說哪一句都覺得分量不夠。
過道里一聲無聲,金玲抽噎片刻,張開雙臂來擁著月娥,哭道:“嫂子,你說我的命怎麼這般苦?”
月娥蹙著雙眉,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輕輕撫摸她的背:“會好的,別擔心……你若是嫁了好人家,便會不常在家裡頭,也少受些苦。”
金玲慢慢地止了哭聲,站住了腳,說道:“話是不假,但我心裡只掛念我的妹子跟老娘。”
月娥嘆了口氣,心頭的主意轉了轉,見左右無人,未免也說出來。望著金玲通紅的雙眼,說道:“既然是如此……你爹時而發狂,為何你們還跟著他?倒不如走了算了!”
她心底打著要逃走的主意,這時侯聽到金玲的悲慘事故兒,便趁機提了出來,一時提醒,二來也是為了自己探路。
金玲聽月娥如此一說,反倒慌了,急忙伸手反握住月娥的手,說道:“嫂子你說什麼胡話?走?往哪裡走?若真箇兒能走倒是好的,嫂子忘了前個月鄰村媳婦跟婆婆吵架,一氣之下回娘家之事?”
月娥全無記憶,便含糊說道:“那又如何?”
“嫂子真真糊塗了!”金玲跺了跺腳,轉念一想,又有些釋懷,說道,“嫂子整日被那兩隻老貨欺負,王四哥又不是個疼惜人的,未免把嫂子弄得糊塗了……嫂子萬不可生出這樣的念頭,那媳婦半路途中不知所蹤,三天之後在林子裡發現衣衫不整的死了,也不知是什麼所為……一時之間卻成了奇恥大辱,婆家都不肯認了……此事人人皆知,嫂子怎可忘了?咱們這天水鎮裡原先有三多,山林子多,野獸多,美人兒多,可是現在是山林子多,野獸多,禽獸更多!”
月娥呆呆怔怔,看著金玲:“那麼說逃走卻是不成的了?”
“也不是沒有人逃過,只不過,若有人敢逃,又不是死在野獸禽獸口中,衙門便會畫出形文影像,四處張貼,若是捉到了逃走之人,哪裡還會有個好?輕的打幾十大板,死裡逃生領回夫家,日後人人唾棄,重的夫家都不要了,直接沉了水塘。”金玲說道,“似我們這種未嫁的黃花閨女更是悽慘,這一逃,一生的名節都毀了,日後想嫁人都不成……”
“我現在只求能許配個好人家,也算是逃出生天了。”王金玲說道,抬起帕子又擦了擦淚。
月娥只得打起精神安慰,說道:“放心吧,總不會一生如此受苦。”
王金玲看著月娥,說道:“似嫂子這般的好人才,十里八鄉都比不上的相貌,就算是做個王公夫人也不為過!卻偏偏陰差陽錯、落在王四哥的手裡,被那兩隻老貨壓榨欺負,我看了也覺得心寒,真真是駿馬每馱痴漢走,巧妻常伴拙夫眠!糟蹋了人才!——而似我們這等連嫂子一根手指頭也比不上的,又能怎麼個好造化?罷了,也不用那些痴心妄想的,一切便聽天由命罷。”
絮絮叨叨,說完了體己的話兒,又感嘆了一陣,才方回家。月娥也回身出了過道,站在街頭上,望著清晨尚空空蕩蕩的大街,一時茫然起來,聽了王金玲的這番說話,竟然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月娥想著金玲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原是一首俗語:
駿馬每馱痴漢走,巧妻常伴拙夫眠。
世間多少不平事,不會作天莫作天。
月娥心想,難道老天當真要讓自己走上這條絕路?
正在彷徨無計的時候,只聽得旁邊王家宅子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月娥轉頭去看,卻正對上王婆子的雙眼,婆子張口便罵:“做死的yín-婦,一早起來不思去伺候飯食,卻出來外面風流引漢不成?”
月娥望著面前這一張尖酸刻薄畢露的臉,心頭忽然升起一股怒火來:若眼前這真箇兒是條絕路,沒有退路可走,她也只能拼上一拼。她自忖前生今世都沒有做什麼孽障,難道真箇就會註定死在這些個腌臢猥瑣、狼心狗肺之人的手中?
就算死也不甘的,何況真正的姚月娘,已經死過一次了。
心激憤略施小計
王婆子罵罵咧咧,見月娘只是低頭不語,自以為得計,將門關了,督促月娘去廚房內幹活。
月娘自始至終一聲不吭,作出那小綿羊的樣兒來,不管王婆子是等候口還是動手,早起的老張頭遠遠看了,雖然心內抱不平,卻也是個敢怒而不敢言。
王婆子趕著月娘進廚房,就好像是趕著什麼家畜家禽一般,兩人進了廚房,王婆子手拍著大腿,方罵道:“沒出息的死yín-婦,整日裡只纏著我兒做那種勾當,把他的精力都耗盡了,卻整整一年了卻連個蛋也不下?——老娘養著你做什麼?白白浪費這些米糧,倒不如養一隻雞!”
月娘低著頭,手下收拾那些鍋碗瓢盆,王婆子覷著她楚楚可憐的臉,越看越不順眼,走過去伸手一巴掌拍在月娘的臉上,厲聲吼道:“怎麼?老娘說話你不肯聽是怎麼的?三槓子壓不出一個屁來!看也知道是個不會生的主兒,當初老娘大發慈悲,收留你那乞食兒到此的爹娘並小畜生三人,讓他們不至於流浪在外凍死街頭,那一對老東西病死之前甘心情願寫了賣身契,將你送給我王家做媳婦,卻怎麼能抵的了你們一家四口在我王家的吃食穿用?指望著你給王家續個香火,沒想到竟然是個不中用的!這種水蛇腰留著勾引男人倒好!”
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指,先是狠命地擰月娥的腰,而後便指點著她,一根手指頭指甲尖尖地,幾乎戳到月娘的額頭上來劃破她的臉。
月娥皺了皺眉,半邊臉已經是火辣辣的,腰上也疼得緊。心頭卻想:原來這姚月娘之所以跳入這等火坑,是因為如此。當年不知是什麼緣故,這姚月娘一家四口流落此地,偏偏別的地方不去,竟撞入這個閻王殿來,聽著王婆子的口吻,此刻她竟然是個失去雙親,只剩下幼弟之人,果然在這個世上孤苦無依,受了委屈也沒人知沒人疼……當日她跳水的時候,想得是什麼?若非逼得她到了絕路,怎麼會尋那死路?
王婆子見月娘依舊的沉默不語,越發得意,說道:“現在我老王家是有些不如從前,若是從前,還用著你這yín-婦現世,我四鵠兒要多少名門閨女沒有?我的主意是不要你,——生著一張招災惹禍的臉!老娘看了就有氣,偏我四鵠兒看中了你,那就是你天大的福氣,你現在最好將他服侍的舒舒服服,老娘還能容你些些,有老娘在,別指望著在外面勾三搭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