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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風吹衣袖,月娥縮起肩頭,抬頭才發覺已經到了東院,仰頭看著沉沉夜空,微微苦笑,卻不知命運究竟是何安排,她這一趟回京,是報恩,是報仇?誰又知道。
月娥正在發怔,旁邊一道人影緩步走出,說道:“姚娘子。”久違的稱呼,月娥轉頭,借著院落門口的燈籠,看的清楚,此人身材魁梧,正是周大。
月娥一怔之下,說道:“周大爺。”周大眼波沉沉,望著月娥,說道:“娘子去大公子書房了?”月娥點頭,說道:“侯爺尚未歸麼?”周大說道:“屬下正是回來傳侯爺話的。”月娥問道:“他有什麼話?”周大說道:“侯爺只說,叫姚娘子不必擔憂,好生保重身體,他自會無事。”說完之後,終於忍不住“哼”了一聲。
月娥聽了這話,怔了半晌。周大不耐煩,卻仍壓著性子,說道:“娘子無話叫我帶回去給侯爺麼?”月娥望著周大,忽地問道:“周大爺,你仍很厭我,是麼?”
周大聽她問這個,很是意外,卻仍說道:“我的想法如何,姚娘子何必在意。”月娥說道:“上次在紫雲縣提出的不情之請,著實為難周大爺了,幸而周大爺深明大義,竟答應了我。”
周大面色凜然,瞪著她說道:“你想如何,莫非要故技重施?”
月娥見他一臉戒備,便一笑,說道:“周大爺莫要緊張,這法子再用,未免老套了。”
周大先前還以為她又要趁機逃跑。他雖然討厭敬安身邊的女子,但因敬安向來極緊張月娥,所以不知不覺也十分重視她,且又因遭遇了那許多事,也覺得月娥不似是其他女子一般,倒也對她刮目相看,但如今敬安在刑部不得返家,倘若月娥在這時侯又走,周大真要怒而發作了。
周大聽了月娥如此回答,才鬆了口氣,又說道:“我勸你還是安心留在此處……”想了想,不是下屬該說的,便停了。
月娥也不以為意,問道:“侯爺可還好麼?”周大說道:“不曾用刑,尚好。”月娥想了想,問道:“何時能回來?”周大搖頭,說道:“不知。”月娥便說道:“既然如此……你替我轉告他,近來下雪,甚是寒冷,我記掛著小暴,想去郊外看看。”周大一怔,說道:“什麼,就這些?”
月娥笑了笑,說道:“嗯,勞周大爺了。”周大壓了壓火氣,終究沒壓住,他在此等了半夜,就是等她回來要一句話,好回去給敬安交差,沒想到竟是如此!
周大見月娥要走,便上前一攔,說道:“姚娘子,你未免太心性涼薄了,侯爺如今在獄中,你不記掛他,反只說那畜生?你……”
月娥抬頭看周大,說道:“好啊,那麼……勞煩周大爺對侯爺說:我很想他,要他早些回來相陪我……如何?”她口吻親昵,縱然是黑暗中,周大也覺臉紅,不由吶吶。
月娥哈哈一笑,說道:“難道周大爺能說出這些來?”
周大這才明白她的意思,暗暗咬牙,那怒火卻消了大半,此刻也沒甚可說,只告辭離開了,月娥便去開門,此刻裡頭小葵聽了聲響,便出來,將月娥迎了進去。
月娥渾身冰涼,又跟周大在門口站了這許多時候,雖然在外頭不覺得什麼,笑面如花談笑自若的。只進了門來,頓時腳下一軟,腦中便昏了昏,小葵嚇了一跳,急忙將她扶了,卻覺得月娥的手宛如冰塊一般。當下趕緊叫人弄薑茶來暖身子,此刻月娥也不知是怎地了,渾身不停打戰,竟好似到了南北極一樣,小葵嚇得無措,趕緊叫小丫鬟一起,替月娥暖手搓身。
片刻薑茶上來,月娥喝了兩口,才覺得身上的冷戰好了些,也不哆嗦了,過了半晌,反而覺得身下有些不好,才知道是月事來了。
當下月娥收拾好了,已經半夜,小葵怕她有事,多添了個暖爐進來,月娥恢復過來,好受的多,便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想到東炎那些話,一會兒想到敬安,腦中其亂無比,身子縮成一團,不知過了多久才睡著。
第二日醒來,聽外面傳了信兒來,說是東炎一早就去了大理寺。謝夫人也派了家丁跟隨著,有消息的話就隨時回來說,謝夫人自己卻去了佛堂祈福。
三司審冷獄會佳人
當下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各派其人,定在大理寺之中審訊了舅遇刺一案。東炎早早地便趕到了,卻見大理寺主簿早早恭候,見東炎進門,行了個禮,說道:“少卿,大人有請。”東炎便應了,去見大理寺卿。
入了議事廳內,卻見大理寺卿正坐著,東炎行了個禮,說道:“大人喚我,不知何事?”大理寺卿說道:“東炎,坐。”又說道,“今日甚早啊。”
東炎說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故而下官早來。”大理寺卿聞言面帶憂色,才說道:“我便知道是因如此,只不過,東炎,我向來知道你公正廉明,是從不肯徇私枉法的,可你也知道,如今這件事,事關令弟,因此……刑部跟都察院的人都覺得,應該讓你迴避一下,不叫你插手此案的意思……故而……我叫你來,同你商議一番。”
東炎略微沉默,片刻才說道:“既然兩部大人都如此說,下官也無異議,只不過,身為少卿,就算不插手審訊,旁聽的話,總還是可以的罷?”
大理寺卿見他答應,便鬆了口氣,說道:“這是自然的。”
頃刻過了小半個時辰,刑部的主審跟都察院院司也到了,彼此寒暄行了禮,分位子坐了。敬安本是被押在刑部,如今便也一併轉來,刑部之人也不敢對他太過,鎖鏈銬子之類都未曾用,神色也仍舊是那樣略帶倨傲之態,一如平常。
東炎退在三司主審之後,位在主簿旁邊,轉頭看了看,敬安望見東炎,便一點頭,知道自己官司在身,自不能多禮。東炎看敬安那個樣子,雙眉微蹙,便低下頭不看他。
因敬安爵位在身,便不能跪。只站在邊上,當中刑部尚書便命帶人犯上堂。差人將犯人帶上堂來,那人跪地,又看旁邊敬安,也略行禮,說道:“大人。”望著敬安,面色略見忐忑。敬安淡淡瞟了他一眼,不言語。
上頭的自然不免順著官面順序而來,便問道:“下跪何人。”那人說道:“小人程亮。”尚書問道:“昨日你說你是東城巡衛營一員小小將官,可是真的?”程亮說道:“正是。”尚書問道:“昨日你殺了舅爺時候,說什麼替天行道,了舅爺罪有應得,被緝拿之後,又說自己無罪,卻是為何?是否有什麼內情?”
程亮想了想,說道:“不瞞大人,此事最初是營中李校尉同我說起,小人本不知是何事,李校尉說謝大人的妾室被了舅爺污了……”
敬安聽了,便皺眉看向程亮,恨不得一腳踢死了他。
程亮一怔,急忙低頭說道:“李校尉說大人為此憤憤,又說只恨不能將安了舅殺死替大人雪恥……當時小人喝了幾杯酒,受不得他的慫恿,便一口答應,要殺了安了舅,李校尉說從旁相助,殺了之後即刻逃走便是了,次日,小人準備了刀子埋伏街頭,見安了舅經過,便衝出殺之,不料並無見到李明出現,是以小人有些慌了,便說是聽從了謝大人之意。”
大理寺卿聽了,便說道:“真是個膽大妄為的糊塗之人!既然如此,那此事跟謝大人是完全沒有干係了?”
都察院司便說道:“大人且慢,此事還有些撲朔迷離,昨日他一口咬定是奉了謝大人之命,如今卻突然改口,吾等怎可就輕信之?既然事關那姓李的校尉,不如將他帶上堂來,細細詢問,看事情是否便真如此人所說。”
刑部尚書便點了點頭,發籤子派人去傳那李姓校尉,自有差人領命而去。
刑部尚書便撇了程亮,又問敬安,說道:“謝大人,這程某所說,你可知情?”敬安說道:“從來不知。”尚書問道:“那此人謝大人可認得?”敬安說道:“並無印象。”尚書又問:“那……那名喚作李明的校尉,謝大人可認得?”敬安說道:“既然是個校尉,總是見過的,然而大人若是想問是否是我指使的他們殺人,我自可以答你,就算是我對安了舅有仇,難道就會指使兩個九城麾下之人,叫他們明目張胆當街殺人,好叫朝廷拿我問罪?”
三司面面相覷,大理寺卿同刑部尚書便緩緩點頭,都察院司皺眉不語。
一刻鐘之後,派出去的差人回稟,說道:“回大人,小人等到東城營所,找到那李明居所,卻發現他已經死去多時。”
這一句話,堂上眾人都驚。三司各自驚疑,地上程亮也大叫說道:“他死了,怎麼可能?昨日還好端端的!”尚書問道:“可有仵作驗明正身?是如何死的?”衙差說道:“京府大尹派人驗了,是被人所殺,大概是昨日夜間被人殺死。”
三司你看我,我看你,都察院司說道:“這可是殺人滅口了,倘若是自殺,此事還有可能是他擅自做主,畏罪而死……如今,顯而易見,兇手另有其人。”
大理寺卿瞥他一眼,說道:“這也說不定,按照大人的說法,就算是自殺並非他殺,亦有可能是被人所迫自殺而亡啊。”刑部尚書也不知如何判才好,片刻,才說道:“你們兩位且先將此事按下,只說現在該將這謝小侯如何處置?繼續將人扣著,還是……”
都察院司說道:“這行兇兩人皆是謝侯麾下,且安了舅有跟謝侯有仇,依本官看,應該扣著。”大理寺卿說道:“我看不然,昨晚上已經扣了一夜,卻無確鑿證據,何況李明死之時,謝侯都被關在刑部……本官以為,此事跟謝侯無關,不可委屈朝廷棟樑啊。”
刑部尚書聽聽這個,看看那個,不知如何是好。正在猶豫難辨,外面有人上前,跪地說道,說道:“三位大人,宮中來人!”
三司一驚,齊齊起身,卻見外面門口搖搖擺擺走進一員黃門,上了堂來,倨倨傲傲行了個禮,說道:“咱家奉皇后娘娘諭旨,前來觀審,不知三位大人,可有了結論?”
三司回禮,大家重又坐了。刑部尚書說道:“皇上親命本官三人審理此案,皇后娘娘莫不是不放心,才派了公公前來?”
黃門說道:“正是,不瞞你們三個說,皇后娘娘正是怕你們三人懼怕那謝府勢大,一時膽怯,將人輕輕易易放了,所以叫咱家過來看著些。”
刑部尚書面帶不忿,都察院司面陳似水,大理寺卿便撇嘴。
那黃門說罷,就看敬安,卻見敬安冷冷瞅過來,目光如刀,驚得他後退一步,被兩個小黃門攙扶住,才站住腳,面上卻仍悻悻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