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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蘿眨了眨眼睛,這不能相提並論好吧,自己算是康儼的俘虜戰利品吶,而他卻是咸寧帝的臂膀親信。
連延秋沒有糾結這個話題,繼續道“在臣看來,先帝的資質,是本朝歷代帝王中僅次於太宗皇帝的。甚至在文采謀略之道上,猶有過之。”
“就算這樣,他依然失敗了。臣不認為,將來還會有更出眾的帝王,面對著更加敗壞的局面,來力挽狂瀾。”
“臣與蔡長凌相識於微末,起因是一樁慘劇,這個娘娘也已經知道了。”
“臣曾經以為,在這世上,再也不可能遇到一個知音,沒想到竟然會遇到他。”
“從文采武功到見聞廣博,我們兩人有太多的共同話題,甚至少年時候遊學的經歷都出奇地相似。而他對國家和未來,也充滿了憂慮。”
“我們兩人時常一起下棋……”
袁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還以為這傢伙喜歡自己跟自己下棋的怪癖是天生的,原來也曾經喜歡跟另一個人下棋,或者說,正是因為沒有了另一個人,知音難再得,從此變成了一個人的棋局。
“……我們喜歡一邊下棋,一邊推演未來的局勢。”
“在北疆駐防
多年,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看到,北戎的勢力在一天比一天壯大,而邊疆的局勢在日漸敗壞,國庫入不敷出,軍費不足,器械陳舊。”
“縱然能擋住十年,二十年,那麼三十年,五十年之後呢,在我們的兒孫輩,必定會迎來北方鐵騎的叩關南下。這是顧良勇這等一兩代名將難以改變的歷史大勢。”
“而國內,門閥勛貴占據了大量的田產商道,銀兩充實到自己的庫房,豢養大批的私兵。對朝廷的忠誠有限。”
“我們對未來的推演,都是司空氏亡國之後,會有北部蠻族建立新的皇朝。當然中原的氣數未必如此短命,也許會在武靈建立偏安一隅的小朝廷,平分天下。之後的戰亂中,也許會有門閥趁機崛起,便如韋氏、謝氏,變成割據一方的勢力,可能取代司空氏,甚至取代康氏,在遙遠的未來問鼎天下。”
隨著他清冷的音調,袁蘿忍不住想起史書上那段黑暗的歷史。
“然後我和他開始沿著這個推演,思考如何才能破解這個局,扭轉這段歷史。”
說到這裡,連延秋笑了笑,“娘娘見諒,推演出結果,卻不能改變,只能冷眼旁觀,是一種讓人難受至極的滋味,忍不住插手,這也許就是娘娘常罵的手賤。”
袁蘿……
“然後臣擬定了這個引狼入室的計劃,反覆推敲修改,而長凌他一開始猶豫,最終被臣說服,並且親自執行了。”
“交友如此,夫復何求。臣有愧於他,有愧於朝廷……”說到最後,他聲音暗啞。
袁蘿終於明白,原來他的計劃,不僅僅是藉助北戎的手打壓國內的門閥勢力,更重要的是徹底拔除北戎這個大患。
這一戰將北戎數十萬精銳,這幾乎是北戎的一代精英徹底葬送,想要再成長起來,至少還需要二十年。而這二十年,是天裕肅清朝政推行改革的好時機。
袁蘿突然感覺有點兒詭異。這個計劃,實際上就是顧良勇之前誘敵深入計劃的升級版。顧良勇使用北疆幾座城池,意圖誘敵深入,關門打狗,獲得一場大勝。而連延秋用整個天下為誘餌,用潢河為兵器,關門打狗,徹底蕩平敵人。
“大概是跟長凌相處久了,顧良勇也頗為受他的思想影響。”對這件事,連延秋也沒有避諱。
“只是這個人太過固執,長凌曾經試探過幾次,都被他堅定地拒絕了,我們便只能選擇清除掉。”
因為在誘敵深入的計劃中,顧良勇這種將才是一個巨大的不穩定因素。
“長凌與他也是好友,相交幾十年,肝膽相照,所以他執行這個計劃的同時,也願意以身殉之。是我對不起他。”連延秋平靜地說著。
背叛自己的朋友,還要害死無數跟自己並肩作戰的兄弟,蔡長凌就算再堅定,也承受不了這樣的心理壓力,哪怕是為了他自以為是的理想。於是,索性一死了之,將爛攤子甩給連延秋和自己兒子。
袁蘿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種行為了。
站在山頂,蔡雲衡看著已經漫到半山腰的洪水。
康儼終於忍不住了,親自乘坐小船,帶著殘存的士兵向上衝鋒。
因為洪水湧上,原本險峻的山石也沒有那麼高聳了,為了一線生存機會,每個人都迸發出最後的力量。
蔡雲衡接過屬下遞上的長刀。
最後一戰了!
天邊泛起白茫茫的曙光,照射在這片殘酷的土地上。
破敗的縣城已經徹底從視線中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整齊的汪洋大海,上面浮動著點點黑色,仿佛被下了毒的池塘,浮著滿地死魚。
命令屬下退後,蔡雲衡握緊了刀,迎向怒吼著衝上來的康儼。
白刃交接的剎那,如同第一縷晨光投射在這片象徵著生存的孤島上。
璀璨的光芒之後,是飛濺的血跡。
蔡雲衡俯身將跌落在地上的首級拎起來,望著那雙充滿憤怒和不甘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