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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雲衡詫異她會提到連延秋,但想到她承受連延秋的救命之恩,還教導了幾年,關心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連延秋之事,不能多說,只沉聲道:“此時還需等待御駕返回,朝廷共議。”
“提督其實並非有意投靠北戎的,”傅窈鼓起勇氣,走到蔡雲衡面前說道,“跟隨提督雖然沒有幾年,但也能看出,他是個心懷天下之人,之前重重劣跡,多半是受了貴妃的指使,不好分辨而已。”
聽到她指責袁蘿,蔡雲衡眉間頓時閃過怒色,想要厲聲斥責,但想到她終究是那人的親姐妹,不好太傷臉面。
再三壓下怒氣,他垂下眼眸,打斷她的話,“姑娘慎言,貴妃公忠體國,絕不會有這等私心。連提督的罪名,非是我等可以議論。”
他語調頗為嚴厲,見傅窈面露懼色,又緩和下來,勸道:“姑娘如今與令堂重逢,和平安寧的生活來之不易,請善自珍重,安享富貴就好,何必再想這麼多呢。”
之後叫來隨從,將傅窈送了出去。
***
從禁軍衙門出來,他轉道向西,進了宮內。
例行查看了一遍宮內防務布置,抬頭看著暮色昏黃,他去了毓秀宮。
剛剛下了一場雪,毓秀宮的扶手迴廊上堆滿了白絨絨的雪花,走到後殿迴廊盡頭,在左側長椅上,兩團小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停下腳步,俯下身,那是兩個雪人,都只有手掌大小,圓滾滾的腦袋和身體,看得出是一男一女。其中左邊那個頭頂著戴了一朵小絨花,右邊那個腰間懸著一根銀牙籤兒充當寶劍,活靈活現的。後面用雪堆了一處山丘,插著一柄工藝竹絲傘。
蔡雲衡想要笑,一看就知道是那個人的創意。整日裡悶在毓秀宮的日子太無聊,所以玩起了這個。
他伸出手指,輕輕碰觸了一下那個戴花雪人的臉頰,涼絲絲的,像是雪花糖,頭頂的小花記得她前幾天戴過。又碰了碰另一個小人的銀牙籤兒寶劍,不料動作大了點兒,寶劍掉下來。
蔡雲衡趕緊撿起來,準備插回去,捏在手裡才發現,並不是自己以為的銀牙籤兒,而是一根針。內里黑鐵,外表鍍銀,模樣扁平特殊。
別人不知道,蔡雲衡卻一眼就認出來,是如今軍中流行的圓形指南針上的司南針。
這玩意兒還是袁蘿假扮李婕妤的時候鼓搗出來的,後來變成了軍中將領人手一個的標配。
而她製作的第一個,給了自己,如今還貼身藏在胸前。
蔡雲衡將捏著的銀針翻過來,果然在針柄處看到了熟悉的痕跡,兩個形狀奇怪的符號:gy,這是顧弈留下的司南針。
他記得自己得了那指南針之後,顧弈也纏磨著婕妤娘娘要了一個。
在兩人的指南針上,針柄處都刻著奇怪的字符,婕妤娘娘說,這是叫什麼拼音縮寫,自己的那個上頭有個cyh,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蔡雲衡承認,自己得知顧弈也要了一個指南針之後,偷偷有點兒小鬱悶。就像是小孩子認為自己獨一無二的東西,原來並不是真的獨一無二。之後他安慰自己,此物大利行軍,武將中本就應該多備,擱下了這點兒小心思。
後來在出任務的時候顧弈遇到大風,將裡頭的司南針給遺失了。他回去找婕妤娘娘提起此事,婕妤娘娘說會給他再準備一根針。
再後來……就是避暑行宮東海王宮變,婕妤娘娘身亡,顧弈的那個指南針永遠空缺了。
捏著手裡頭的銀針,盯著椅子上的兩個小雪人,蔡雲衡心裡頭有種異樣的酸楚。
一瞬間竟然浮動起一個詭異的念頭,就按照連延秋所說的,將真正的婕妤娘娘送給他怎麼樣……
站了半天,捏著銀針的手收緊又鬆開,最終,他自嘲地笑了一聲,俯下身,小心翼翼將司南針插了回去。
不再看兩個小雪人,轉身往宮內走去。
***
去了毓秀宮,殿內非常清冷,只有東書房裡頭亮著光,晴虹通傳一聲,蔡雲衡推門進了房內。
比起外頭天寒地凍,室內一片溫馨,紅銅爐裡頭石炭燒得赤紅,上頭的水槽蒸騰著雲霧般的熱氣,壓下了煙火氣,將整個室內熏得清香四溢。
袁蘿正湊在桌案邊上捧著一摞帳目,手裡頭拿著一支炭筆,苦惱地啃著炭筆尾巴,留下一排小牙印兒。
蔡雲衡原本的一點兒鬱悶頓時煙消雲散,他快步上前,“娘娘。”
袁蘿瞥了他一眼,“帳目帶來了?”
她這幾日正在計算國庫的收支金額,蔡雲衡從南方帶來的巨量資產,正在化為源源不斷的糧草物資,賑濟這幾年來備受兵燹和天災摧殘的百姓。
幸而戰爭徹底結束,而這場水災到明年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蔡雲衡取出帶來的幾封奏報遞給袁蘿,都是關於幾個州郡流民返鄉安置情況的。
主理朝政一段日子,蔡雲衡發現,這些繁複的民生政務要辦得好,真的比打一場勝仗還要困難,簡直熬的人頭疼。
袁蘿快速翻看著。
蔡雲衡凝視著她的背影,目光溫柔。在這個書房裡曾經有過很多美好的記憶,學著繪製地圖,教導計算數字,但都是屬於三個人的。如今卻是難得的屬於兩個人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