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整個世界濃重的黑色如同被雨水沖刷了一般漸漸褪色露出了另外一番風景，雨後的山谷陰暗cháo濕，空氣里充斥著腐爛了的木頭的味道。
他站在矮矮的山頭上，天空中殘留著雨水的濕氣，烏雲仍舊依依不捨的不願意離開。
那些尖銳的，如同亡靈嘶吼一般的風聲斷斷續續從遠處傳來，他撥開飄蕩徘徊在四周的濃霧循著風聲走去，鞋子踩在濕軟的糙地上發出的聲響在一片死一樣的寂靜里格外明顯。
一直一直往前走，那風聲仿佛有魔力一般牽引著他，牽引著他撥開了擋在前方的密林。
那些陰冷、cháo濕與寂靜剎那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突如其來的燦爛陽光讓他不禁眯起了眼睛，腳下是柔軟芬芳的綠地，鵝卵石鋪成的小路通往一棟依湖而建的房屋，房屋前的綠地花叢里隱隱傳來此起彼伏的歡快笑聲。
一個大約四五歲的孩子在花叢里奔跑，笑得天真燦爛，那孩子看起來非常眼熟，李君年愣了一下，那不是小時候的他嗎？
那另外兩個人——
迦音？
高雅美麗的女人低吟淺唱，曼妙的歌聲溫柔而充滿了濃濃的愛意，專注的目光始終看著在她身旁奔跑的孩子，一個英俊的男人坐在一旁伸開雙臂將跑累了的孩子抱起來，親昵地用下巴蹭了蹭孩子柔軟的臉頰，即便只是看著，也能感覺到他們令人感到溫暖的幸福。
指尖微微發顫，李君年大步走過去的時候，三個人已經消失在了花叢里。
收拾起失落的心情，他踏上了通向房屋的白色台階，門沒有鎖，輕輕一推就開了。
昏暗冰冷的房間裡一片狼藉，殘破的水晶吊燈下是一個龐大的沾滿了暗紅色鮮血的鐵籠子，一個男人被困在了籠子裡，李君年倒吸了一口氣，是剛才抱著孩子的那個男人，籠子裡滿地都是帶血的羽毛。
男人發出憤怒的吼聲，背上像天使一樣的巨大翅膀煽動著發出尖銳得如同烈風一樣的聲響，不停地撞擊著牢籠，力道之大撞傷了自己的翅膀，羽毛脫落下的地方露出鮮紅的血，慘白的骨。
李君年難以抑制的呼吸困難，心臟被人用力捏住了一樣。
他大步跑了過去，手掌碰到牢籠的剎那指尖下一片冰涼，鐵籠子不見了，自己的手也變成了一個四五歲孩子一樣肉乎乎的小小的樣子。
隔著冰涼的玻璃，一個女人的手和他貼在一起，如同魚缸一般盛滿了水，密閉的水箱裡迦音憐愛而痛心地看著他，渾濁的水裡飄蕩著女人長長的裙子，裙子下赫然是人魚一樣的魚尾，它或許曾經有著令人驚艷的美麗，然而現在每一次的擺動都會脫落斑駁的黯淡的鱗片。
突然被人從背後抱了起來，他瘋狂地掙扎著卻無能為力，手從玻璃上離開，女人在水箱裡看著他，一張一合的嘴不知道在說著什麼，神情緊張而又哀傷。
他想張口大喊，開口時只有孩子撕心裂肺的啼哭聲。
巨大的痛苦如同稠密渾濁的海水一般壓著他，壓得他喘不過氣，壓得他心臟快要被人捏碎了一樣疼。
【媽媽——】
孩子的哭喊聲，女人無力捶打水箱的絕望，男人撞擊牢籠的憤怒。
一瞬間睜開了眼睛，緊緊盯著被床頭燈微光染上了一層淺色溫暖的天花板，李君年溺水一樣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不停地劇烈地眨著眼睛無法平靜下來。
“唔嗯……”脊背蝴蝶骨傳來一陣難耐的疼痛，像是有什麼堅硬的物體要撕開他的血肉衝出來，渾身冷汗淋淋的李君年顫抖著坐了起來伸手朝後面慢慢摸去，溫暖順滑，仿佛鵝毛一樣的觸感。
微弱的燈光里，一對展開的翅膀在牆壁上投下陰影。
瞪大的眼睛裡含滿了淚水，是直擊靈魂的絞痛，記憶的傷疤被狠狠撕裂開的鮮血淋漓。
於靈魂中不滅的傳承，是他們留給他最後的唯一的禮物。
第四十六章 翅膀
午夜的飛船上來往通道上的客人已經極為少見，或者在開派對徹夜狂歡，或者早已經安穩入眠等待明天抵達空間港口後的回家。
深色的寬鬆大衣披在了身上，素來有潔癖的男人甚至都沒有去理會身上濕淋淋的冷汗，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房間，步履匆忙，就像是剛剛被人從冰冷的大海里撈起來的倖存者，微皺的眉頭裡透出幾分淡淡的神情焦慮恍惚，清明透亮的眼睛裡一片沉凝。
走到了白天到過的虛擬訓練室，李君年手腕一抬，手機內的系統對接後安全門咔噠一聲打開，大步走了進去，安全門的上方亮起禁止入內的紅燈。
“提交命令，禁止與總系統連接。”踏入房間內，李君年靠著銀色的金屬牆壁緩緩坐了下來，輕輕吸了一口氣，抬起手腕對著與房間順利連接的手機系統命令道。
房間內響起薔薇號飛船安全系統的擬人聲。
【請出示您的身份】
“……風兮雲。”
【驗證通過，歡迎您回來，風少爺】
風少爺？
連扯動嘴角的力氣都沒有了，李君年一把拽掉了自己身上的大衣，最開始一陣又一陣泛著酸痛的蝴蝶骨似乎是慢慢適應了身體上多出來的一對沉甸甸的翅膀，在酸痛過後，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李君年伸手碰了碰翅膀和身體連接的地方，堅硬而牢固：“開啟S級虛擬訓練室。”
尾音剛落，大約八十平方的訓練室發出一陣金屬移動的聲響，房間的上方天花板裂開一條fèng，屋頂與四周的金屬牆壁同步收縮入地面，嶄新的、極為寬敞的訓練室展現在李君年的面前，無論是面積還是高度都擴展至十倍。
從地上站了起來，李君年走到了房間正中央的位置低垂著腦洞緩緩閉上了眼睛，一片寂靜里只能聽到他自己緩而沉的呼吸聲。
身後蜷縮收起的翅膀，緩緩舒展開來。
一片片雪一樣的羽毛隨著翅膀的展開發出細微的輕顫，無數的羽毛，無數的輕顫疊加在一起，房間裡仿佛有尖銳的嘯聲從極為遙遠的地方傳來。
他聽到了風的聲音，藏在身後每一片羽毛下，叫囂著，血液變得滾燙而沸騰。
那些細碎的無法用肉眼覺察到的本能編織成了一張巨大的名為靈魂的網，無論他去到哪裡，無論他是什麼身份，緊緊地，纏繞。
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緩緩握成拳，手背皮膚上的青色血管因力道而微微凸起，身體重心下降的那一刻足下用力一蹬，如同上一世的風兮雲在懸崖邊的縱身一躍。
一者葬身無底深淵。
一者飛躍翱翔而上。
大口喘著氣，李君年低頭望向腳底，腳下空空如也早已經離地面有十多米的距離。
喉結上下鼓動，吞了口唾沫，整個人都飛了起來，如雛鳥第一次展翅時一樣生澀而勇於嘗試，一時控制不好撞在了牆壁上，跌跌撞撞地從空中又落在了地上。
發疼的身體沒有澆滅李君年的熱血，跌倒一次就站起來一次飛起來一次，聰明的人學什麼都很快，在幾次跌跌撞撞的青紫戰果後慢慢學會控制這對充滿力量與美的翅膀。
像一隻逃脫出牢籠的飛鳥，張開雙臂享受翅膀揮動帶起的風，敏捷而強大。
輕輕落在了地上，身上的冷汗成了一顆顆滾燙的汗珠，伴隨著一陣難耐的酸痛，背後潔白的羽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在他的後背，棉麻睡衣破破爛爛地掛在他身上。
抓起一旁的大衣披上，李君年轉身離開了虛擬作戰室，風起雲還在這艘飛船上，他不能在這裡逗留太久，有些事情來得過於突然，卻不代表他覺察不到其中的意義。
一個人走在過於安靜的通道里，李君年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步慢慢回神，距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飛船下午才會抵達空間港口，在這段時間裡他可以利用薔薇號飛船的系統儘可能的搜集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視野里突然出現了一雙黑色皮鞋，儘管已經立刻停了下來，但前一刻還陷入思索的李君年還是撞到了對方，準確的來說，在他撞上去的時候對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是你？”抬起頭，瞪大的眼睛裡映出一個不算熟悉的英俊男人。
第四十七章 神經病
“凌晨四點二十。”握著男人的手臂，突然出現的白子珈微笑著把還在瞪著一雙大眼睛發愣的李君年推到了通道旁的透明玻璃牆壁上，茫茫宇宙，遙遠的星際未知的星球化為螢火般的大小點綴其間。
從後背傳來的輕微撞擊帶來的疼痛讓李君年輕輕顫抖，大衣包裹下的身體本能地瑟縮了一下，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都處於極為疲憊的狀態。
被汗水浸濕的散亂頭髮貼在光潔的額頭上，瞪大的眼睛裡不經意流露出幾分疲憊帶來的遲鈍，兩個小拳頭在胸前緊緊握著擋住了白子珈，活像是一隻被人欺負了的貓，看著怪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