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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的……”
今天的會面重點就只有這兩句話?
張帆疑惑著,很快又開解自己——方渡青本就是那種灑脫性格的人,過多糾結,才不像她了。
不過他還是有一句話要講,於是叫住了掏錢包準備結帳的方渡青,“不過……”
“什麼?”
她轉頭,手還捂著腮幫子,大眼睛直直看著張帆。
“我也謝謝你,願意和我說這些。雖然一直是我單方面老是找你講話,你也沒煩我。”
“班長,你真的很適合當班長啊。”
方渡青移開了手,笑得有些無奈——怎麼會有和陳如許這麼像的男孩子呢。
不過也正是有這些朋友,她才不至於完全陷入絕望的泥沼。
大大方方伸出手,“班長,以後還要多多關照。”
愣了片刻,張帆突然認識到,這也許是方渡青對友情的蓋章,他覆上去,輕輕握了握,“好的,方同學。”
時遇殊順著地址找過來的時候,方渡青等得有些無聊,又買了杯飲料,喀嘣喀嘣撈著冰塊吃。
他剛下車,看見腮幫子鼓鼓的她,眼角一跳,“你還真是豪慡,這麼冷的天給自己找罪受。”
順手把杯子接到手中,在會議室被悶了一身汗的時遇殊掂了掂,問方渡青,“好喝嗎?”
她搖搖頭,“我只是在啃冰塊。”
時遇殊就著吸管喝了口,果然是小姑娘們偏愛的口味,甜甜膩膩的。
方渡青別開頭,還好她沒咬過那根吸管,否則此刻時遇殊旁邊可能就是一堆自燃過度的灰燼。
“走了,回家。”
利落解決完杯中飲料,扔到垃圾桶里。
上了車,時遇殊問她,“考了兩天試手感覺怎麼樣?痛嗎?”
舉了舉右手,“還行,當時本就不是很嚴重的骨折。”
“那我是不是可以考慮去哪裡吃飯了?”
“行啊。”
方渡青儼然把自己剛才認定的朋友拋在了腦後,“畢竟汪氏企業很大方的。”
“汪氏?”
“原來是他們。”
“對。”
方渡青想到了很久不見蹤跡的汪桀,靠在車窗上,茫然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象,她並不覺得汪桀會放棄繼續來找她。
這長久的沉寂更像是在醞釀大事,方渡青內心很不安。
同車兩人都不再說話,心思各異。
時遇殊還在想下午的會議,許久不見的局長老頭回了NFSA,第一件事就是開會,時遇殊對這種枯坐許久卻毫無建樹的活動甚是不喜,也只能屈坐二把手的位置聆聽教誨——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局長老頭休養生息許久,對NFSA的事務不了解,聽過報告也只三言兩語帶過。
他只是來傳達一個意向,上頭有意讓NFSA的工作透明化和公開化。
時遇殊第一反應就是在說笑。
他也確確實實地反對了,語氣措辭算誠懇,局長老頭聽了許久,只單單說容後再議。
這件事就算擱置。
“明天我要去看老方和阿葉。”
身旁的人突然開口,時遇殊收回複雜的心思,看了方渡青一眼,“明天我要上班,不能送你。”
“沒關係,我就是想說一聲。”
輕笑了聲,時遇殊拍拍她的頭,“見了你的爸爸,不要忘記我這個小爸才是。”
對這個小姑娘,他自己都發現,耐心太過。她就算無窮的小性子和小脾氣,也願意寵著讓著。
可是她其實很聽話,很乖巧,這才是最不妙的事。
當爸還會上癮?
時遇殊在心裡笑自己。
他的乖女兒果然蹭上來,兩人和和美美回了家,都暫時忘卻了心中的煩惱,開始商量晚飯吃什麼。
方渡青醒得很早,抓起白色羽絨服,想了想,為了讓老方高興,從柜子里摸出一條紅圍巾,收拾得當後下樓去,時遇殊已經去了NFSA,桌上卻留著早餐。
她坐下,抓了個包子,意外的是熱的,是用了保溫碟。喝了口豆漿,溫度也剛好,一切都溫柔得讓方渡青想打個滾。
帶著這份好心情去了醫院,老方卻在睡懶覺。
在門外看了片刻,方渡青選擇先去找主治醫師,預約人數排在第五個,她就坐在門外,安靜地等。
一個護士匆匆從面前走過,看了方渡青一眼,認出了以前這個常來醫院的小姑娘,驚喜道,“好久沒看到你了。”
出口後卻又愧疚地笑笑——醫院這種地方,沒人想常來的。
方渡青對她晃了晃左手,“護士姐姐好,我今天來看看爸爸。”
“他肯定還在睡覺,最近的治療換了新藥,會容易感到睏倦和嗜睡一點。”
“換了藥?是病情加重的意思嗎?”
“也不算是,是方先生自己的意思,希望能使用新的療法,他說以前那種,太折磨人了。”
“我要去給病人打針了,你在這等等吧,和主治醫生好好聊聊。關於方先生的病,他有些想法在改變,家屬應該協商好的。”
“好的,謝謝您。”
起身對小護士點頭致謝,方渡青扶著一旁欄杆,來時路上的微妙好心情蕩然無存,她想自己是太久沒來醫院這個地方了,忘記了這裡日常就是生與死的搏鬥。
看了屏幕上等候的人數,方渡青先行回了趟病房。
老方正就著白粥看電視,病房不小,被熱鬧的光影聲充斥,看上去似乎不那麼寂寞。他低著頭,一勺勺翻攪著碗裡的早飯,並不在意電視裡演了些什麼。
隔著玻璃看這一幕,方渡青心裡狠狠一慟,她握住門把,吸了口氣,才趕走鼻尖的酸澀。
“爸爸。”
努力化開了話語中的沉重,方渡青歡快撲了過去,“我們今天放假了,來看看你。”
老方還沒反應過來,從天而降的少女就已經趴在他身上,“最近感覺怎麼樣?”
“等等……”
“你怎麼來之前也不說一聲。”
老方佯裝小小生氣,下一瞬眼角誠實笑出三道褶子,他打量著蹲在床邊的方渡青,這半年她似乎終於長胖了一些,半張臉埋在圍巾里,對他笑眼彎彎。
“氣色不錯。”
最終,得出這麼一個結論。
方渡青順勢坐在床腳,支著頭,“繼續吃飯吧,多吃點,五個菜你怎麼就動面前那兩個呀。”
乾脆拿起筷子,替他布菜,方渡青瞭然老方的飲食喜好,三兩下就將小碗堆滿。
投完食,她才進入正題,“爸爸,你換藥的事怎麼不告訴我,每次給你打電話都只知道說過得很好……”
“我和醫生商量過了,既然醫生說可行,那我也願意相信他。再說了,每天一個在病房,也沒什麼事可做,多睡一會……也無妨的,至少能休息好。”
抓住老方的手,方渡青垂下頭,指尖輕輕撫過手背上的針孔,密密麻麻連成一線,如同無盡頭的洞,一點點吸去他的生氣和健康。
往日在三尺講台上侃侃而談的男人,慢慢變成一個在醫院這方寸之地掙扎求生的老人。
方渡青突然覺得自己的決定太過殘忍,她和方葉嵐就這麼離開了病房,留老方一個人,每天消磨太過漫長的時光。
將頭輕輕磕在老方的膝上,方渡青喃喃,“對不起,爸爸……”
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老方自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不要愧疚,我很高興,你和阿葉能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即使留下的時間不長,我也鼓勵阿葉去研究所,至少能為這個生存的地方扛幾分責任,身為男兒,既然做不到帶著滿腹才華慷慨赴死,那就在苟且偷生中挺直胸膛。”
她顫著聲應了一句,眼角的淚悄悄淌進被子裡。
“而你,嘟嘟,你的人生還長,不該被我們連累的。”
第33章雪花和熱血
“爸爸,出太陽了,下去走走嗎?”
方渡青推開窗,伸手去觸那灑到窗沿的陽光,蒙在手上融融的暖意,推倒了她心中所有悲傷的多米諾骨牌。
她牽出個笑,想要回應一直在哄她開心的老方。同時覺得自己無理到極點,怎麼能讓一個病人來勸她這個自由身呢。
“好。”
老方指了指樓下一塊糙坪,“去那裡坐坐,這幾日那邊的梅花開了,能聞到風裡的香氣。”
抬眼去看自己的父親,方渡青覺得病痛真是一件太可怕的事,以前因為不解風情而和母親吵了許多次,甚至丟失婚姻的男人,能在人生的最後時光安靜欣賞身邊每一個細小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