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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憾的是他沒能親眼見證妹妹的成長。
這番複雜的心情,於劉延寧不過是轉瞬之間,連劉青這個當事人,都只察覺到她大哥剛開始看她的那個眼神似乎有些複雜和奇怪,讓她一瞬間都有些心虛起來,以為是自己轉變太大被親哥發現端倪了,等想再仔細瞧瞧親哥是什麼意思時,劉延寧已經恢復了一慣的溫文爾雅。
劉延寧眼神自然的,讓劉青又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正沉浸在見到了孫子的欣喜中的劉大爺,更加沒注意到這一幕,一慣少言少語的他,難得像女人一樣,拉著劉延寧看了又看,不停的道:“怎麼又瘦了,在書院裡都不吃飯是不是?”
“爺……”劉延寧剛扶住劉大爺的手,想說些什麼,卻被劉大爺一把抓住,被拉著去摸包袱裡頭的東西,“爺這回給你帶了好多吃食來,都是你妹妹做的,有野兔肉,有豬肉,還撞了一點自家煮的茶葉蛋,這個你吃不完也可以送人,同窗和時常照拂你的先生們,好好謝謝他們。這些肉你可得好好吃,吃完了就說,爺想辦法再托人帶些過來,多虧了青青這丫頭機靈,咱們家現在能賺錢,前幾日去鎮上賣茶葉蛋,都賺了整整一兩銀子呢!不差這點錢兒啊。”
“爺聽說考科舉很磨人的,身子骨不好都熬不過,你可得趁這段日子,先幫身子養得壯壯的,科舉才能考得好。”
劉大爺都不必把包袱打開給劉延寧看,從他手裡接過包袱的劉延寧,就已經感受到了這份沉甸甸的愛意,不由有些感動,抿了抿唇想說什麼,劉大爺又連忙從劉青懷裡把包裹拿過來,一股腦兒塞到劉延寧手裡。
“對了,上個月你奶讓你娘去鎮上扯了幾塊好的料子,做了兩身新衣裳,剛好天氣轉涼,你現在可以穿了,以前那些舊衣裳別用了,收拾起來,等過年帶回家便是。”劉大爺說著看了劉青一眼,劉青便提醒道,“爺,你還沒說我給大哥的新衣裳上繡了花呢!”
“是啊,瞧我給忘了。”劉大爺拍了拍腦袋,回頭對劉延寧笑道,“青青現在可能幹,不僅能做好吃的,跟著她師傅學繡花也有模有樣了,學會的第一個花樣,就是給你新衣裳繡竹子呢!”
劉延寧被塞了一懷抱的東西,一顆心也仿佛被這些東西填得滿滿當當的,一時竟有些不知道回什麼,只能抿著唇溫聲道:“爺和青青這次進城,還帶了這麼多東西,委實辛苦了。”
“就這麼些小玩意兒,有什麼辛苦的。”劉大爺搖了搖頭。
劉青見劉大爺一股腦兒把該叮囑的都叮囑完,眼下就沒話說了,只能自己替自己多刷幾次好感值的機會,當下拉了拉劉大爺的衣擺,不滿的道:“爺,你還忘了一件事沒同哥哥說呢。”
劉大爺以為自己忘了什麼重要的事,下意識反問了一句:“還有什麼事?”
不等劉青插話,劉大爺又回過神來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笑道:“瞧我這記性!事關青青的前程,這麼大的事我竟險些忘了。”
“不是這個……”劉青默默把話吞回去,聽著劉大爺同親哥商量,“延寧啊,青青說想學識字,我跟你奶商量過,青青聰明懂事,能認幾個字也好,索性你娘就能教,又不用花錢去外邊請女夫子,倒也省事。就不知道你什麼意思?”
劉延寧還真被這話驚訝了一下,第一反應就是:“我娘也同意了?”
事實上劉延寧從來就不贊同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這句話,他自己就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對女人的要求,與女人對女人的要求,是完全相反的兩種標準。
話又說回來,其實他覺得,女子選擇識字亦或者不識字,不應該是出於為了討好男性而做的決定,若是有那個條件,他倒覺得人人都應該識得幾個字,讀過兩本書才好,畢竟讀書使人明智,人人都看書,這世上便不會有那麼多愚昧無知的人了。
當然劉延寧也知道,這只是理想境界。他要求不了別人,卻是真心琢磨過,教自己唯一的親妹妹識字。他一直知道妹妹膽子小,少時還能說是女孩家的矜持,隨著年紀越大,這種性子只會越不討喜,在家中尚且不被長輩所喜愛,這要是有朝一日嫁了人,只怕待遇還不如在家中。
因此劉延寧想抽空教自己妹妹識字,讓她讀點書,就算不把她的性子磨過來,至少她心裡頭對事事看得清明,不至於糊裡糊塗度日,再有自己的照拂,往後日子也不至於過得太糟糕。
只是這個念頭,劉延寧還沒來得及付諸於行動,剛透露給他娘,就被一慣溫和的母親給言辭厲色的喝止了。
那一日,他娘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
儘管劉延寧也清楚,他娘並非是針對於他,只是如此慎重,或者說如臨大敵的模樣,到底讓他忍不住往深里去想。
那是劉延寧
第一回清晰的認識到自己的處境,他表面上瞧著光鮮亮麗,花團錦簇,實則都是虛的,不過就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窮書生,比旁的人多讀了幾本書,根本沒甚大用。家裡人哄著他供著他,卻不代表他就有資格任性妄為——畢竟他自己身無長物,在縣裡念書,學資和生活的費用,還有書本,筆墨紙硯這些費用,全都是靠全家人省吃儉用得來的,他相當於什麼都不用干,伸手白拿。
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軟,自家人雖然不應該這麼算,但道理卻都大同小異,他既然是靠爺奶和叔伯供著的,一舉一動不說完全受制於人,但至少也不能罔顧長輩的意思。
就拿教妹妹讀書這事來說,他既然要教自己親妹妹,可叔父們供養他至今,相當於衣食父母,於情於理,他也不能只管他妹妹,而不管堂兄堂妹他們——可他自己,是委實沒那個功夫去教這麼多人,那就只能一視同仁,誰也不教了。
不過劉延寧心裡並未放棄多照拂自己妹妹的想法。理智上來說,叔父們對他們有恩,他以後真有了能力,必然會加倍回報他們的恩德。
可情感上,他就這一個同父同母的妹妹,本質上就不同,根本做不到真正意義上的一視同仁。
再說父親去世前拉著他的手,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妹妹和母親,不停的叮囑他照顧好她們,父親的遺願,他也不能罔顧。
劉延寧的改變在於,他知道把這些想法深藏於心底,在他沒能力之前,一切都只是想法,無法付諸於行動,只有等他出人頭地,考取到一星半點的功名,才有資格也有底氣,特殊照拂自己的母親和妹妹。
所以劉延寧這個時候,聽到他娘竟然改變主意,不但同意了讓妹妹識字,竟然還願意親自教她,心裡不可謂不震驚——要知道,他娘自父親去世後,根本不願意聽人提到她會字這件事,仿佛對這個事實十分牴觸。
是什麼讓他娘改變了觀念?
劉延寧驚訝了會兒,想不出緣由,便沒有放任自己的思緒,及時收回了心神,笑道:“既然爺奶和娘都同意,孫兒自然沒甚好反對的,讓妹妹學著認字也好。只有一點,近來家中若是不忙,讓堂弟堂妹他們也跟著娘一起認認字才好,娘教一個也是教,兩個三個也是教。”
“這事我不是沒想過,只是你娘說她也只會認得幾個字,女孩都無所謂,那像你弟弟他們,若是你娘教得不對,就怕耽誤了他們。”劉大爺以前是不敢想,覺得他們老劉家只要出了劉延寧這一個讀書人,就已經是祖宗顯靈了,其他孩子中就算還有天賦的,要他們再供一個出來,也實在是無能為力。
但是現在不一樣,家裡能賺錢了,日子蒸蒸日上,大孫子也很快就要下場考功名,眼看著就要出頭了,這個時候再培養兩個小的,倒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劉大爺那個時候還可惜過,倘若劉青是個孫子,就算年歲大了些,他都咬咬牙,願意把她也送去學堂,奈何是個姑娘家,尋不了這個前程,劉大爺便只能把目光轉移到了幾個小的身上。
其他的暫時瞧不出來,至少小六那孩子精怪得很,平日就他跟青青歪點子多,嘴巴也麻利,腦瓜子轉得快,雖然比不上大孫子的資質,但比起村里其他孩子,也是好太多了。
若好好培養著,小六這孩子不知道能不能有他大哥的一半。
這事劉大爺還只是有些動心,更多的卻是遲疑,便沒同任何人商議,正好李氏跟他說想教青青識字,他才猛然想到家裡還有個識字的。他正好看不出小六的資質,李氏識字,這方面懂得應該比他多,讓她順道了教教這幾個孩子,到底資質如何,很快便見分曉了。
雖然這個命硬的兒媳婦,讓劉大爺一直很不喜,覺得老大當年要不是鐵了心娶她,就不會被剋死了。但好在李氏肚皮爭氣,給他們劉家生了一雙如此出色的子孫,劉大爺勉強把心裡的不喜壓下去,以平常心態來看待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