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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青剛點了頭,沖女孩露齒一笑,一道清澈的聲音已經插/了進來:“雅琴過來的時候沒看到你,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呢。”
“我在家洗碗呢。”劉青笑道,雖然她不跟劉雅琴計較,但是拋下她在家幹活,一個人先來大花姐家,也是劉雅琴自己做出來的事,她犯不著為別人遮掩。
一眼瞥到安坐在椅子裡的劉雅琴,已經變了臉色,劉青點到為止,話鋒一轉,道:“再說師傅沒放我的假,我哪裡敢不來?要被師傅拿戒尺打了。”
“你小聲些,我娘在屋子裡呢。”說話的是大花姐。
大花姐比劉青大了好幾歲,正是待嫁的大姑娘,婚期已經定了。大花姐以往雖教著劉青她們刺繡,跟這些十來歲的小姑娘卻並無多親近,可能是劉青如今是她娘的徒弟,與外人不同,她對劉青便親厚了許多。
劉青頓時一臉害怕的表情:“完了,要被師傅聽見了。大花姐你怎麼不早提醒我。”
大花姐忍不住噗嗤一笑,拍了劉青一把,嗔道:“別裝了,我娘喜歡你還來不及,何曾罵過你?”
說罷,又道:“行了,進去裡頭罷,別讓我娘久等了。”
在劉青師傅家學刺繡的,除了他們劉家兩姐妹,另外還有五六個姑娘,加起來都能組成小型的培訓班了。但是能跟著師傅學的,也就劉青一個了,其他人都是跟大花姐學個皮毛。
就算是這樣,村民們也都心滿意足了,對大花姐家十分感激。這年頭,手藝講究的是傳承,富貴人家或許把女紅當成閨秀必備課程,但對勉強僅夠溫飽的窮苦百姓,這便是能夠吃飯的傢伙,不是隨隨便便能學到的。
在這十里八村,相看姑娘,條件也大多是會過日子,對於針線活,能fèng補衣裳,fèng制新衣裳便盡夠了,若哪家姑娘會刺繡,即便不是精通,那在婆家跟前也是很加分的。
落水村以前沒有會刺繡的,大花娘是唯一一個,好在她也不藏私,人家拿著精面、雞蛋等謝禮,請她幫忙教一教刺繡,她都不會拒絕。
以前是大花娘親自教,現在大花年紀也大了,手藝也十分出挑,大花娘便把這些都交給女兒,自個兒只顧埋頭刺繡。
這麼多年,能被大花娘看中收為徒弟,倒也只劉青一個。
許是因為家裡人多口雜,大花娘再不藏私,自己的手藝也不想叫隨便什麼人偷學了去,不然這收徒就沒什麼意義了。所以其他人都在堂屋學習,只劉青,一慣被師傅拉進主屋教導。
登堂入室什麼的,劉青已成習慣,也沒什麼不好意思,進屋子先恭恭敬敬的朝師傅行了個禮:“師傅。”
“坐吧。”搖籃里睡著剛滿周歲的小傢伙,師傅壓低了聲音,朝劉青招手。
劉青也放輕了腳步,躡手躡腳來到她師傅跟前坐下。
師傅也沒有叫劉青立即開工,先問了她情況:“昨兒可用熱巾子敷過手?”
“敷了。”劉青點頭,不等師傅繼續問,自覺的回道,“比起前幾日,今天手腕已經好了很多,沒那麼疼了。”
“那就好。”師傅也滿意的點頭,安慰道,“學刺繡,首先就要能吃苦有耐心,手藝都是一點點磨出來的,你現在手腕會痛,是因為剛剛開始練,等習慣就不痛了。”
“況且你這還是好的,你大花姐五歲就跟著我學,剛開始的時候手都是紅腫的,我也沒有因為她痛就讓她歇幾天,這東西不能停。別看你師傅我繡了幾十年的花,現在要是歇個幾天,再把活計撿起來,手上功夫照樣變得遲鈍。”
“我知道。”劉青一臉受教的表情,“哥哥說過,做什麼事都要堅持,一鼓作氣,中途不能斷,一斷就撿不起來了。”
“就是這個道理。”師傅臉上露出了笑意,“你哥到底是讀書人,說的話跟咱們都不一樣。”
“哥哥是聰明,不過牛牛也不差啊,我聽說牛牛抓周的時候抓了一本書,以後肯定要考秀才當大官的!”
牛牛是劉青師傅兒子的小名。
沒有人會不高興別人夸自己孩子,劉青的師傅聽到劉青這番話,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劉青知道自己可能比真正的小姑娘多了一些耐心和努力,卻遠不到拿天賦來說事。再說這年頭會一項營生不容易,有手藝的都藏著掖著不讓人偷學了去,就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而且她師傅還有親女兒,更不缺繼承衣缽的後人。
哪裡就缺她這個徒弟了?
自從在她娘那裡聽到師傅的兒子抓周的事,劉青便隱隱有些猜測,她師傅真正看中的,恐怕不是她。
劉青自己很能理解,她師傅自己有能力賺錢,剛嫁過來的時候婆家一貧如洗,如今靠著她師傅的手藝,他們家已然成了落水村數一數二的殷實人家,家裡起了青磚瓦房,名下有幾十畝上好的水田,租賃出去,就算一家人坐著不幹活,憑這些租子也不愁吃穿。
生活衣食無憂了,追求的東西自然也不一樣。她師傅現今老來得子,兩口子當寶貝看著,小傢伙也爭氣,在滿歲宴上抓到那麼個前途無量的東西——劉青記得她娘說過,親哥當年抓周那會兒,也是緊緊抓著一筆桿子,誰哄都捨不得放下。蔣氏靈光一閃,領著大孫子去算命,算命的瞎子說這孩子是文曲星下凡,天生的狀元命,天花亂墜一通,把蔣氏唬得一愣一愣的,回來同老爺子和劉大爺商量,還在世的老爺子當場拍板,砸鍋賣鐵也要送這孩子去念書!
所以供劉延寧上學,除了是劉大爺夫妻堅持,還有老爺子的遺願在內,這個時代最講究孝道,怕地底下的老祖宗怪罪,劉家幾兄弟也不大敢忤逆去世了的老爺子。
這些都是題外話了。劉青很能理解她師傅的追求,有心把兒子培養成才,自然想跟整個村子唯一會念書的劉延寧打好關係,對方是前輩,以後她兒子有什麼不懂的,也方便開口請教。
再說她師傅雖然有私心,但教她也是一絲不苟,認真負責,她沒有理由不尊敬。
人有自己的追求,並不是什麼壞事。
“牛牛以後能有你哥的一半,我就心滿意足了。”師傅抿著唇笑了,眉眼徹底舒展開來,輕聲道,“你昨兒繡的東西拿來我瞧瞧。”
第十六章
劉青沒想到,她都沒告劉雅琴偷懶,把活都堆給她乾的狀,劉雅琴先同她娘說起她的不是來了。
“娘,劉青青太壞了!我不就是沒等她,先去了大花姐家嗎?她就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我壞話,要是大家真信了她的話,以為我在家經常偷懶不幹活,我還要不要做人了!”
王氏對這個女兒的看重,比兩個兒子也差不了多少,聞言便炸了:“這臭丫頭居然敢做這種事!走,娘幫你討回公道去,在那麼多人面前說你的壞話,敗壞你名聲,看我不撕爛她的嘴!”
劉雅琴大概自己也有些心虛,不敢對峙,便扯了扯王氏的衣擺,低聲道:“娘,咱們這麼跑過去她肯定不認的,她現在嘴巴可能說了,奶也更信她的話,不聽我的……”
王氏心疼自己的女兒,拍著她的肩柔聲哄道:“雅琴啊,這事可不能算了,你如今正是關鍵時刻,名聲真要被她給敗壞了,那可了不得!你奶就算再偏心,這麼大的事也不可能仍護著她的。”
“我不要。”知母莫如女,劉雅琴把劉延寧搬出來,“要是真鬧大了,大哥回來也不好看。”
王氏果然還是忌憚劉延寧的,聞言便嘆了口氣,咬牙切齒的道:“你大哥那也是個餵不熟的白眼狼,他能念書,咱們出了多少力?累死累活替他攢錢,就他娘和妹妹那樣,能賺幾個錢?他倒是孝順,咱們對他再好也瞧不見,眼裡心裡就只有他親娘和親妹妹。罷了,誰叫人家有出息呢……”
抱怨了劉延寧一通,王氏臉色也徹底陰沉下來,面無表情的道:“至於二丫那個臭丫頭,給我等著,娘找著了機會,定讓她脫一層皮下來,敢敗壞你的名聲!”
劉雅琴聽到她娘不會放過劉青,這才滿意了些,想了想,又皺著眉道:“二丫最近越來越風光了,不僅是奶喜歡她,上回我還瞧見爺和爹都在同她說笑。”
“那丫頭說要賺大錢的那次?”王氏冷哼一聲,“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片子,拜了師傅就真當自己了不起了?以為刺繡真是那麼容易學的事呢!”
“就她這樣也敢說賺大錢,等下輩子罷!”
……
劉青覺得很憂傷,她只是出來上個茅房的,卻很意外的聽了一場牆角。
不過對於王氏話里話外的怨恨,她既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劉青一直知道,王氏對他們母子三人怨念在心,不然也不會明里暗裡的針對她和李氏,而且自從她跟著師傅學刺繡以來,李氏平日指桑罵槐的主力炮火,已經從她娘轉移到她身上了,可想而知,王氏平日針對的不是她娘,她根本對他們一家三口都有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