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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時候劉家人怕人多,不好照看茶葉蛋,才選擇了包車,回來卻是與村人一塊擠的牛車。
大牙叔只把眾人放在村口,又要趕回鎮上去接最後一批要坐他車的村人,劉家人正好被來來往往的村人包圍住,擁簇著回到了劉家院子。
先前蔣氏到村口接人的時候,馬車放到跟前,人還沒車下來,她已經手腳麻利的掀開兩個木桶的蓋子瞧了,見木桶裡頭一個雞蛋都不剩,自然知道這生意做得好,立刻眉開眼笑起來。
蔣氏此時被村人團團包圍著打趣,也沒有不耐,眾人湊完趣,蔣氏又有說有笑的把村人送到院外,見大傢伙都走遠了,這才把院門關上回了堂屋。
屋裡,劉大爺已經讓負責收錢的李氏把今日賺的銅錢都拿出來,李氏便搓了搓手,從她買的布料和家用中,翻出一個碩大的布包,布包打開,堆成小山似的銅錢,瞬間讓所有人眼睛都發亮了。
“銅錢數目太多,我也沒仔細請點,不過看重量,應該有七八斤了。”因為自己負責管錢,收攤之後李氏便一直提心弔膽,緊緊攥著這個布包,饒是她常年幹活,這麼重的布包,也難免勒得她手心發紅髮痛。
李氏剛剛搓手,便是因為這個。
不過在場除了劉青,其他人並未注意到李氏的小動作,他們已經被李氏的話嚇到了,七八斤重的銅錢,那至少有七八百文錢了。此外,蔣氏今天沒給李氏錢,買布和家用的錢,都是從這些賣茶葉蛋的錢裡頭出的,也就是說,現在這裡真有七八斤銅錢的話,那今天他們在鎮上,至少賺了一貫錢。
一個集會賺一貫錢是什麼概念?一個月就能賺三兩銀子了,一年又能賺多少?
劉家人已經不敢再想下去。
劉大爺激動的抖了抖手,其實早在鎮上的時候,他便心裡有數,只是也沒想到能賺這麼多,但眼下考慮的不是以後,是先把這些錢清點起來,鬧明白今日究竟賺了多少。
但很快劉大爺又為難起來,很快就要吃飯了,這麼多數目哪裡是一下能數得清?
劉青注意到劉大爺為難的眼神,便道:“爺,不如咱們一塊清點,最後叫我娘算下總數?”
“這個注意好。”劉大爺連連點頭,許是怕自家不注意,有人私吞財產,又道,“大人來數便是了,小孩子別亂動,我跟老婆子看著。”
劉青等人乖乖端著凳子,也坐在一旁看著。
其實李氏他們還真沒別的心思,這會兒摸著銅錢的手都發抖呢,掙沉浸在滿滿的激動和不可思議中,哪還有心思琢磨別的。
人多力量大,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幾人已經把銅錢清點完畢,李氏統計了一下,加上買東西花去的錢,今日一共賺了一千零五十九文。
蔣氏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了,小心翼翼將銅錢包好抱進自己屋裡,再出來時,便接過大林手中的兩斤肉,笑眯眯的道:“今兒都累了,你們先歇會兒,我去炒菜。”
小五小六一下子纏了上去,“奶,我們要吃油渣。”
劉大爺看著兩個小孫子,臉上帶著難得笑意,“小五務實,小六能說,今兒全靠他們倆攔著,不然咱們家的雞蛋就要賤賣了。”
蔣氏聽得這話,對於小功臣的要求,哪裡還有不依的?連連點頭,“行,給你們炸油渣吃。”
劉青笑眯眯的湊上前去:“爺,你怎麼也不誇誇我,小五小六還是跟我學的呢?”
不等劉大爺發話,滿心自豪的安氏已經笑道:“可不是,咱們家這幾個孩子啊,以往調皮搗蛋,委實叫人頭疼,如今跟著青青,竟然變得如此懂事,今兒去曬穀場,還有人在羨慕呢。”
林氏也跟著點頭,“多虧了青青有耐心教他們,不然小五這孩子,還在上房揭瓦呢。”
她們是真的打心眼裡感謝劉青。
尤其是林氏,她一直覺得自己命不好,幾個妯娌頭一胎都生兒子,偏她一連生了好幾個女兒,拜過多少菩薩,總算得了這一個兒子,只差沒把小五當命根子。
他們夫妻把根獨苗看得跟什麼都重,捨不得打捨不得罵,公婆也是看在他們三房就這一個兒子的份上,對小五一貫是縱容,越發把這孩子縱得無法無天,隱隱成了村里熊孩子的頭目,帶著那群小孩子干盡了壞事。
林氏也知道這樣縱著孩子不好,可就是捨不得打罵,好在有個同樣調皮搗蛋的小六跟著她兒子,她好歹能安慰一下他們年紀是年紀小,等年紀大就懂事了。
可話又說回來,倘若有條件,誰不希望看到自己生的孩子從小聰明伶俐,像大侄子那樣被人誇讚到大呢?
正是因為如此,如今劉青帶著小五小六賣雞蛋賺錢,把兩個孩子從遛狗鬥雞引入正途的行為,更讓她們感激不盡。
何況劉青做的,何止是讓兩個孩子走向正途,更讓他們徹底入了公婆的眼。往後每次集會,自家的孩子都能跟著公公出去賣雞蛋,小小年紀能得到如此看重和鍛鍊的機會,長大了必然要比現在還能幹許多。
這如何能讓她們不欣喜激動?
林氏和安氏與王氏不一樣,王氏這麼多年,踩著李氏母女上位已成習慣。在妯娌中隱隱超然的地位,讓她生出了許多自命不凡,對於劉青,或者說對於除劉延寧之外的劉家其他人,她打從心眼裡看不起,自詡比他們都高一等,所以倘若劉青幫的是小七,她只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劉青本就應該跪舔她,她根本不用感謝。
但林氏自來安分厚道,別人幫了忙就是幫忙,這份好意她自當回報。
而安氏,心思就更複雜一些了。她娘家條件很不錯,父親是里正,也算是個地方小吏,當年她到合適的年紀,媒婆也是險些踏破門檻的,且來說親的多是家境富裕的人家。
只是她爹性子固執,年輕的時候念過幾天書,後來被夫子委婉勸退學了,心裡便一直耿耿於懷,把她幾個兄弟都送進學堂,可她兄弟也都不是讀書的料,他爹又開始打孫子的主意,給她幾個兄弟選的媳婦,也都是家道中落的窮先生的女兒。
侄子們還沒有出生,她面臨說親了,她爹為了給孫子鋪路,發誓一定要給她說一戶的親事,可是他們家條件再好,也只是在莊稼人裡頭比,有門第的人家哪裡瞧得上她?
倒是有一個寡婦動了心,請了媒婆想給她那個窮書生的兒子說親。
可他們家委實太窮,地都沒有,屋子破破爛爛的,全靠寡婦替人家洗衣裳fèng衣服賺錢,她娘哪裡肯同意?抱著她哭得死去活來。
最後還是與劉家沾親帶故大姨,跟她爹說起延寧這孩子,小小年紀已經在鎮上念書,鎮上的林夫子把他當得意門生。
她大姨是想幫自己說給劉家,先前有了窮秀才作對比,這下她娘還算滿意,劉家到底是青磚瓦房,在落水村也是殷實的人家,她嫁過去至少落不到被餓死的田地。
她爹聽大姨說得動聽,也難免心神一動,又親自跑去打聽了,見到了劉延寧,又聽他小小年紀談吐不俗,心裡已經有些意動。
而那個時候大伯還沒有去世,大嫂雖然家道中落,雙親亡故,但她父親到底有秀才的功名,大嫂本人又溫柔秀美,知書達理,難免被人高看一眼。
她爹是接觸過劉家人之後,才最終打定主意,把她嫁過去的。
可以說她嫁到劉家,完全是因為劉延寧的緣故。
而現在每次回娘家,她爹越見滄桑的臉上便滿是自得,一個勁誇耀自己眼光好,給她選了戶好人家,說是縱然現在辛苦兩年,往後她大侄子當上大官,他們劉家就要跟著升天了。
安氏知道她爹一直喜歡誇誇其談,以往是不信的,但是這幾年卻越來越動搖,她不懂讀書,也知道大侄子看著就跟莊稼人不一樣。安氏這種心情,到劉延寧寫信回來說,書院讓他明年下場考童試的時候,徹底變成了決心。
劉延寧六歲便被送到鎮上開蒙,沒過幾年去了縣裡的書院,那書院不是花錢就能進去的,縱然鎮上林夫子寫了推薦信,劉延寧也通過了書院的考試,是書院山長親自點頭要招的。
算下來,這個大侄子也是寒窗苦讀十年了。
這麼多年,經常有村民問他們,延寧讀這麼多年書,什麼時候去考個功名回來。其實他們不是不急,早在上一屆科舉的時候,公公和二伯就進城了一趟,原是想見夫子,卻碰到了書院山長,山長告訴公公,讓延寧等幾年,不是他學識不夠,而是念紀太小,恐心性不定,萬一遭受打擊,反而害了這孩子。
山長甚至放話說,劉延寧是他最看好的學生,他最不想見到,這個學生早早成名,最後卻同世人嘴裡的那些少年天才一樣泯然於眾。他是看好劉延寧能走得更長更遠,至少比他長。
山長的這番話,起初只有公公和二伯知道,或許她丈夫也清楚,但是沒告訴她,因為意義重大,山長是舉人老爺,整個永州也就那麼十幾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