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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姑將經文拿來,雙手呈奉皇帝面前,皇帝不接。
淑靜太妃親自拿了過來,送到明德帝眼前,“陛下只當給我一個薄面,看一看罷。”
皇帝只有拿了過來,假模假樣地翻一翻,權當打發太妃。然而翻來覆去看了幾眼,本要扔開的動作卻停了下來,明德帝盯著其中一頁,本是意興闌珊的黑眸忽如湧起滔天巨浪。
太妃不識得湛蓮的字,是因湛蓮從前的經文都是讓人代寫的,可是明德帝怎會不識得蓮花兒的字?那是他手把手,一筆一畫教出來的。
即便事隔兩年,皇帝仍記得他的蓮花兒寫橫時愛往上翹,上勾輕細,長捺總是拖得比別人長些。而眼前的字字句句,無一不與那小人兒的書法重疊。便是拓寫,也沒有這般相像的。
全雅憐的字,居然與蓮花兒的字一模一樣!
明德帝內心翻江倒海,腦中閃現全雅憐那投壺的舉止,棋盤上的工整黑子,如今書寫的字跡,還有菡萏宮外突地現出的十顆琉璃……
皇帝緊了手中經文。
明德帝腦中浮出千百種荒誕念頭,大起大落轉了一圈……莫非,這是全皇后與全家人令全雅憐蟄伏多年,精心安排的結果?
如果真是如此,即便令全家滿門抄斬,也平息不了他的雷霆震怒!
第17章
“如何,陛下,這經文是否抄寫的極為用心?”太妃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天邊傳來,令在腦中修羅場上走了一遭的皇帝回過神,他平靜笑笑,將經文放置案上,“確是如此。”
沉默一會,皇帝食指撫過經文邊緣,“去把全雅憐叫來,朕有話問她。”
太妃不疑有他,欣喜讓洪姑去喚人。
湛蓮沒有走遠,一直在夾間裡等著,聽洪姑說天家看了她的手抄經文要見她,心下一個咯噔,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三哥哥終於肯跟她說話,只是這接下來才是重中之重,稍有不慎,自己恐怕就再沒見哥哥的機會了。
湛蓮仍戴著面紗站立在明德帝的面前,看他一眼後垂眸不語。
幽深的黑眸喜怒不定地打量著面前女子,注視著她撲了厚厚脂粉仍看得出四周些許紅腫的雙眼,受委屈了?他不經意憶起那十顆琉璃。
皇帝眉頭微皺一瞬,旋即恢復平常,“這經文是你抄的?”
湛蓮平靜答道:“回陛下,正是。”三哥哥認出她的字了麼?只是他心裡頭,是怎麼想的?
“有誰人作證?”
“妾的丫鬟可以作證,”湛蓮頓一頓,“還有太妃指給妾的宮婢亦可作證。”
明德帝讓人將兩個婢子叫來。太妃這時卻看不太明白,皇帝這是要做什麼?
二人被帶到面前,皇帝詢問他們是否親眼看見湛蓮抄了這經文,二人都答親眼所見,小草道:“夫人一上午只專心抄這經文哩。”
明德帝卻冷笑一聲,揮退二人繼續問道:“你的字是何人所教?”
“是家中一位兄長。”
“哪個兄長?”
“行三的兄長。”
“幾歲開始習字?”
“五歲。”
“平常習字多麼?”
“妾每日只練半個時辰,每隔五日總要休息一日。”
明德帝一聽眼底風暴更濃,“你寫下的第一個字是什麼?”
湛蓮猶豫一會,答道:“回陛下,是‘三’字”
明德帝順手將經文砸向湛蓮。
太妃驚呼一聲。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小永樂曾在皇帝的手把手下,寫下了第一個字,正是小公主要求的“三”字。
堅硬的稜角正好砸中湛蓮額心,砸得她腦袋突突地疼。她撫額抬頭,眼裡攢著淚水,委屈中帶一分嗔怪,“我若是毀了容貌,再也見不了人了!”三哥哥下手忒狠,打臉總有好的一日,萬一在她額上砸出個坑疤,她往後還怎能見人?
明德帝原本滔天的怒氣,愣是被這話打了個回浪。尋常人被他打了,首先該擔心的是小命還能不能保,再不濟也該下跪請罪了,她這話說得好似篤定他不會拿她如何似的,況且那大膽語氣,不是活脫脫的蓮花兒的調兒麼?
究竟是這全雅憐魔邪了,還是他自個兒魔邪了?一剎那間,明德帝差點兒想上前摟她哄她了。
可蓮花兒明明去了,明明在他懷中去了!
“陛下快息怒,有什麼事值得這般大動肝火?全丫頭,快快下跪給陛下請罪!”太妃急急道。
湛蓮那話是故意的,見皇帝有所呆訥,已是達到了目的,聽了太妃所言,她無聲跪了下來,一言不發。這會兒,多說一句便是多錯一句。
明德帝深深吐納一口,瞪著面前的黑色小腦袋,張了張口,終是重重一哼,抬了龍靴大步離去。
淑靜太妃難得看見皇帝發怒,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她轉而看向湛蓮紅腫不堪的額頭,疼惜地為她搓揉一陣,並令洪姑姑讓人叫太醫來看看。
湛蓮問:“太妃,妾額上是不是被打凹了?”
太妃道:“沒有,好孩子,好著哪。”
湛蓮這才放下心來。心想著三哥哥總算逃過一劫,否則往後非找他算帳不可。
太妃注視著那紅腫之處,卻是喃喃道:“莫非哀家做錯了……”
湛蓮進宮陪伴太妃第一日,就被皇帝厭惡,額頭上被打出個大包。這事兒不出半日,就傳遍了後宮。全皇后差點因此動了胎氣,德妃卻笑得開懷,賢妃等不受寵的仍是坐壁上觀。
湛蓮休養了幾日,卻再沒見著三哥哥。淑靜太妃見她好了,竟是提出要送她回去。湛蓮驚得一頭冷汗,這一回去可真是無再見之期了。她生生擠出眼淚來跪在母妃面前,“太妃,您若不幫我,我就再沒人理會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只當一回如來佛祖,助我脫離苦海罷。”
淑靜太妃原是怕自己用錯了方法,不僅不能讓皇帝對全雅憐改觀,反而加深了帝後間的隔閡。然而聽她這麼一說,又十分於心不忍,思忖許久,終是沒有送湛蓮出宮。
湛蓮這才將一顆心咽回肚中,又不免有些心焦,心道過了這麼些日子,三哥哥該查的也應都查了,怎地毫無動靜?莫非他仍是厭惡得不願去面對全雅憐麼?
她哪裡知道,此時的明德帝正因她陷入團團迷霧中。
皇帝自那日從寧安宮出來,就立刻讓人去打探全雅憐,大小之事都要巨細無遺地上稟,然而傳回來的只有寥寥數語,只因全四小姐深居淺出,無甚可報。上書全雅憐自在宮中犯了事,回去後再無恩寵,就連親娘也不待見她,她無法忍受家人冷落,姐妹嘲笑,竟一直自鎖深閨足不出戶,平時只有一小丫鬟照料起居,整日在屋中既不刺繡也不作畫,只呆呆訥訥地發呆睡覺,形同廢人。左御按府上的暗探言語確鑿,稟明全四小姐這些年來毫無異樣之舉。
然則全雅憐嫁至孟府後,最初一直唯唯喏喏受婆婆虐待,突而一日性情大變,敢與婆婆爭鋒相對,且自後不再侍奉婆婆,服侍夫君,與往日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