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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問天肌肉因緊張而有些僵硬,不太明白三王子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這位老人,他認得,乃是成吉思汗最最敬佩的臣子,學問高深。是三王子特意請來的嗎?
碧兒微微一笑,“三王爺,這可難不倒我。全蒙古找不出第二個人有這麼好看的長鬍鬚……”
“你怎麼知道?”神態淡然的老者突地大驚。他和大汗初次見面時,大汗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說的。
當然是從歷史書上學來的,碧兒傾傾嘴角,這位男人相貌很有特徵,身材瘦削,頭髮花白,胸前有一縷飄逸的長須,歷經幾朝,在蒙古的改朝換代之中有舉足輕重的作用。“耶律楚材大人,其實你願意別人叫你耶律楚材先生吧!遼國人,三歲喪父,靠母親的教育,成了一個知識淵博的學者,到金朝的中都任職,後遇見大汗,從此在大汗身邊效勞,是大汗最敬重的先生。”她的記憶力不算壞呀,竟然還有印象。
“你認為老朽作為一個遼人這樣做有沒辱沒一個讀書人的氣節呢?”耶律楚材眯細了眼,問。
“先生曾說認真追溯起來,任何兩個人都有可能是仇敵。先生是遼人,但不避前隙,做了金朝的臣子,與大汗不算世仇,談不上變節。只要能為百姓做實事,在哪裡不都一樣嗎?
耶律楚材與窩闊台對望一眼,暗暗點頭,這才拱手起立,“真是耳聞不如一見呀!三王子向老朽說起夫人知今博古時,我還不相信,今日一見,果真是當今奇女子。那麼,夫人,你對蒙古的以後有過猜測嗎?”他莫測高深地盯著碧兒。
君問天一顆心全懸到了嗓子眼。
窩闊台與王妃目不轉睛看著碧兒。
碧兒輕笑搖頭,心中暗驚,“其實我不是奇女子,只是記性好一點罷了。有些事別人總認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無第三個人知曉,哪有這樣,世上無不透fèng的牆,隔牆總有耳。別人只要講過一遍,我聽過便會記著。有時稍稍分析一下,就能對應上。能讓三王爺這樣尊重、坐在首座的又長著飄然長須的能有誰呢?不是我聰明,是王爺的問題簡單。呵,至於蒙古國的將來,我一個小女子哪懂那些。”他們把她當什麼了,卜卦的?韓江流早就說過,不能說太多,不然會被當成女巫燒死的。
耶律楚材凝視著碧兒,點點頭,“就算這樣,夫人也算是極聰慧的,我一直以為閨閣女子除了會繡花,別的什麼都不知。”
“先生,你在說我嗎?”三王妃適時插嘴,調節氣氛。
屋子裡終於響起了輕鬆的笑聲。君問天輕吁一口氣,給碧兒遞茶時,悄悄握了下她的手,碧兒訝異地發覺他滿手的冷汗。
午膳時,上過幾道菜,喝了幾杯酒後,窩闊台端起一杯酒,對君問天微微一笑,“今日請君堡主和夫人過府有三層意思,第一是慶賀二人新婚,第二呢是讓耶律先生見識堡主夫人的聰慧,第三小王有個不情之請,想麻煩君堡主。”
碧兒心中一嘆,終於直奔正題了,果真宴無好宴。
“三王爺言重,有事你請吩咐。”君問天淺淺一笑。
耶律楚材自顧吃喝,眼神連瞟都沒瞟一下。
“蒙古今冬嚴寒無比,風雪又大,牧民們的牛羊凍死無數,有許多帳蓬被大風颳走,眼看這就近年關,大汗說一定要讓牧民至少過個暖年、飽年,小王分管戶部、工部,小王領了旨,欲去國庫撥銀救災,一查問,傻了。朝庭征占西夏,國庫的銀兩都添置兵器、軍服、購買糧糙了,哪裡還有餘銀?小王這陣真是急得焦頭爛額,不敢如實回稟大汗,不得已,只有請君堡主幫小王渡過這個難關。日後,等稅收銀兩入庫,定當帶利一併奉還。”
君問天優雅地勾起嘴角,拖雷剛把購鐵塊、銅塊的銀兩付清,才入庫,窩闊台就開口借銀子,這不是擺明拿他向拖雷示威嗎?大汗怕是快不行了,幾位王子之間名爭暗鬥,越來越激烈。三王子把他當棋子耍嗎?
“三王子,飛天堡今年……”
“啊!”一聲驚呼突地打斷了他的話,碧兒不知怎的,碰翻了丫環剛剛送上來的熱湯,湯濺了幾滴到手中,白皙的小手一下就通一片。
所有的人都慌作一團,碧兒疼得眼中淚水漣漣。
君問天搶上前,急聲說,“快,快去院中捧雪。”
驚得呆住的丫頭忙回身,捧進一大團雪。“現在好些了嗎?”君問天擰著眉,細細地用雪擦拭著燙處。
“你個笨手笨腳的丫頭,也不看著點。”窩闊台氣惱地甩手一掌,把端菜的丫頭打倒在地。
“三王爺,不怪她,是我不小心撞上她的,你看她的手也燙著了。”碧兒噙淚為嚇得直哆嗦的丫頭求情。
“還不快滾下去。”三王妃凌厲地掃了丫頭一眼,換了笑臉對著倚在君問天懷中的碧兒,“臣妾房中有個頂好的藥膏,以前怕小王子們燙傷備下的,塗了不會連一點痕跡,你們坐著,我取去。”
碧兒羞澀地帶淚抬頭,“對不起,讓諸位見笑了。夫君,你陪我去擦把臉,我這樣子不好見人。”
“小王送你過去。”窩闊台有些看呆了,這堡主夫人年紀輕輕的,嬌怯的神情,真惹人心憐呢。她不象蒙古女子太過豪慡,又不似中原女子拘謹、木納,夾於兩者之間,讓人心生蕩漾,愛慕卻又生出敬意。
“不敢麻煩王子,夫君陪我就行了。”碧兒由君問天扶著走進內室,早有丫頭打上熱水、香荑、布巾。
“應下他,理由回家後,我告訴你,千萬要相信我。”碧兒用唯有君問天的音量,湊近君問天的耳邊低聲說。
侍候的小丫頭以為堡主夫人在向堡主撒嬌,臉紅紅地別過臉。
君問天就知道她這燙傷有緣故的,她神色嚴峻地看著他,一點不象開玩笑。“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他啞聲說。
“我知道不這樣做的後果比這樣做的後果嚴重百倍。”她輕輕做了個拭脖子的動作。
君問天抽了口冷氣。
“相信我,我和你是一家人,保護了你才能保護到我。”她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
這句話讓君問天驚住了,他咬了咬唇,聽到三王妃的腳步聲近了,閉了閉眼,沒有作聲。
一場虛驚以打趣帶了過去,三王子直說英雄難過美人關,耶律楚材搖頭晃腦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王妃則一臉羨慕說堡主夫人修得君問天這樣會疼人的夫君,真是好福氣。
碧兒羞羞的,面帶紅暈,任人打趣,不時甜蜜蜜地瞄下君問天。
賓客皆歡而散。
告辭時,君問天對窩闊台說,讓三王子把所需的銀兩數目寫下來,讓人送到君府,他會儘量儘快地準備好。
窩闊台一愣,拍拍他的肩,朗聲大笑,眼中一片冰冷,毫無笑意。
碧兒依言到王夫人房中一起用晚膳,君問天一個人在花廳用膳,他吃不慣粥。王夫人問起到王府的情形,碧兒說了句很好,然後就專心喝粥,到還記得給王夫人不時布下點心,眉心擰著,象是有滿懷心事。
晚膳一撤下,她恭敬地和王夫人施了下禮,就告退回房,王夫人納悶地直眨眼,不知她說的很好是真還是假,讓丫頭去喚少爺問話,丫頭說少爺早就回房陪少奶奶,把侍候的丫頭屏退了,門已閂上。王夫人以為新婚夫妻恩愛如膠似膝,擺擺手,明天再問吧!
廂房,燭火搖曳,香茶撲鼻,君問天與碧兒相對而坐。
自進房以來,碧兒木木地任丫頭解下風褸、錦裙,拿下頭上的髮飾,任一頭捲髮自由地散在身後,只著素白的夾襖端坐在桌邊,咬著唇,眼睛一動不動,象是出神。
“怎麼不說話?”君問天開口問道,現在房內就他們二人了,說話很方便。
碧兒皺了皺眉,“讓我再好好回憶下,很久不溫習,有些我記不太清楚。”
君問天已經不用露出驚愕神情了,碧兒語不驚人不罷休,
“君問天,你記得我們結婚那天在飛天堡帳房聊了什麼嗎?”碧兒一抿唇,眼閉了閉,又睜開,問道。
“你說不要和四王子太過親近之類的那些話?”君問天輕啜口茶,揚揚眉。
“嗯,你說今天如果那樣做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毀了我與四王子之間多年的友情與信任,也會間接地斷了通往朝庭這條商路。”君問天也不隱瞞。
“你講這話的前提是你認為與拖雷私下交情不錯,還有拖雷現任監國、是成吉思汗最重用、最信任的王子,以後將會是下一朝的大汗?”
君問天手中的茶杯晃了晃,潑出幾滴水,“嗯。”他不敢多說,不然,他無法控制語氣的顫抖。幸好碧兒整天在他面前晃著,他不然會以為她是深藏中皇宮中、洞察全局的誰誰。
“君問天,我們上次也說過大汗身體不適,而且遠在征戰西夏的帳營中,拖雷現在準備的是發往西夏的援兵,過不久,成吉思汗將會攻下西夏城,但是那時,他已經不在人世了。下一個登基的大汗不會是拖雷,而是窩闊台。”
再冷靜自製的男人這個時刻也禁不住這番衝激,“碧兒,不要亂說,亂言惑眾,會殺頭的。”他口氣不善地警告。縱容她的活潑,是因為那樣可愛、清新,但是不是由著她這樣直言不諱。
碧兒很認真地搖了下頭,“我沒有胡說。這是真的。”
“何以見得?”
“大王子已故,二王子有勇無謀,三王子城府極深,四王子最讓大汗鍾意,所有的人都把注押在四王子身上,可是君問天,今天我們在三王府還遇見了誰?”
“耶律楚材!”君問天眼突地瞪大,倒抽一口涼氣。
“耶律楚材是成吉思汗最敬重的大臣,為什麼會突然出現三王府,就為看我?你信這話?大汗已經鋪好了後路,所有的局應該布好了,耶律楚材和三王子如此近,只要他在,他的智謀可以穩住政局,可以幫助三王子順利地坐上寶座。你是蒙古第一富商,可以說是蒙古稅收的穩定來源。三王子今日只是試探你是否識時務,是否只忠心拖雷,不為他用?如果你拒絕了他,耶律楚材有一百個法子殺你、抄你家產,這些年,你與拖雷之間的銅、鐵生意就沒一點賄賂嗎?”
“碧兒……”君問天只吐得出這兩個字,額頭冷汗直冒。
“不要驚訝我為什麼懂這些?其實我不懂政局,只不過很久前我讀過……一些書,書中……講過這些,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妖,不會傷人……啊,君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