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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錢莊有八扇摺疊式門,今天只開了一扇,門外擠滿了人,交頭接耳,一個個神情肅穆,幾個夥計搬著椅子,往門上掛一條白幡,然後掛上幾盞糊著白紙的燈籠。
路人看著燈籠,紛紛搖頭。
“真是好可憐啊,才五十多一點呢,唉!”
“怎麼捨得的,這麼大的家業,富貴盈門,要什麼有什麼,為什麼會想不開呢?”
“可不是,韓夫人賢良溫柔,韓少爺有教訓懂事,為什麼要自盡呢?”
“聽人說,是被對面陸家當鋪的陸老闆逼死的。”
“亂講,人家是兒女親家,怎麼可能的事?”
“怎麼不可能,你看韓少爺玉樹臨風的俊公子,那個陸小姐是個十四歲的小孩子,聽說還有點傻傻的……韓少爺和她成親,不覺得怪嗎?韓莊主發神經,也不會給韓少爺定下這麼個媳婦,這裡面一定有隱情!”
……
碧兒的心“咯”地停跳半拍,韓莊主自盡了?“這位老伯,你……們在說何事?”她惶惑地拉住一個老者,無法置信地瞪大眼。
老者壓低了音量,“姑娘沒有聽說呀,四海錢莊的韓莊主昨兒夜裡在府中懸樑自盡了。”
碧兒嚇得後退兩步,腳下一滑,差點跌倒,幸好老者扶住了她。“怎麼肯定是自盡,不是他殺呢?”她湧上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君問天派人殺了韓莊主。
“官府來勘探過了,是自盡,韓少爺也證實,椅子和繩索的高度都符合,不是他殺。韓莊主那麼好的人,怎麼會有仇人呢?”
“那……韓少爺人呢?”
“韓莊主一走,他現在就是一莊之主,當然是在負責喪事了。和陸家小姐的親事挪到一個月後,好像會在七七里辦,不然就要等到三年後了。”
“他要成親?”碧兒失色問道。
老者重重點頭,“這親事本來是三天後,老莊主生前定下的,韓少爺今早和陸老闆商量,死人為大,成親之事挪後。”
碧兒眨眨眼,他們說的額是同一個韓江流嗎?“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我是這附近的開茶樓的,和韓莊主頗熟,剛剛和夥計聊過。姑娘,你和四海錢莊是……”
“我什麼也不是。”碧兒搖手,頭怎麼這樣痛,鼻子全塞住了,身子一陣寒一陣熱的。韓莊主忽然故世,韓江流一定無法分神過問自己,她現在也不便去打擾他,雖說她現在特別想好好地陪著他,給他一點安慰,可是那成親時怎麼一回事?
“妹妹?”
碧兒愕然回頭,韓江流一身麻衣站在四海錢莊的大門前,清眸漆黑如子夜,俊容憔悴不堪,眉宇間鎖著她看不明白的東西。
“韓江流,我……路過,你……好嗎?”碧兒不舍地咬著唇,若不是所有的人全看著他們,她 很想抱抱韓江流。
韓江流傾傾嘴角,很禮貌地做了個請進的手勢。碧兒隨著他走進錢莊,他領著她走到裡面的帳房,面對面站著,目不轉睛地把碧兒看了又看。
“韓江流……”碧兒心疼地撫摸著他一夜之間憔悴得不成人樣的俊容,“我在外面剛剛聽說了,你一定要挺住,好好寬慰韓夫人,尊重韓莊主的選擇……”
韓江流突地一把把她攬入懷中,埋在她秀髮之間,無聲地哽咽,她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動起伏,溫柔地環住他的腰。
“君問天為難你了嗎?”他咬著唇,哽咽出聲。
“沒有……他沒有為難我,對我……還好,我不放心你,過來看看。”她噙著淚輕喃。“要我……留下來陪你嗎?”
韓江流一怔,重重地抱了下她,不舍地鬆開,抬手拭去眼角的淚,“妹妹……原諒我的食言,先前我們都做錯了,既然君問天沒有為難你,我們也沒鑄成大錯,就請好好地和……問天過吧,我看得出,他非常非常在意你。而我,也要……遵守我的婚約,完成父親的遺願。這是我最後一次抱你,以後我只能把你當成……一個嫂嫂那樣對待了。”
說完,他緩緩放開碧兒,牙齒把唇瓣咬出了一道血印。
“韓江流,不要擔心我。倒是你,要好好考慮自己的選擇,不要讓自己背負太重的十字架,完成遺命又怎樣呢?”身子好冷,又像泡在那條冰河之中了,碧兒拂開額角的散發,“你這麼溫厚的性子,學不來狠毒的。到最後,我怕傷著的人是你自己。”
韓江流苦笑地傾傾嘴角,“妹妹,你總是能把我看的透透的了。可是我沒有選擇,把你放開,我就失去了生命的一大半,可是我又不得不放。二十多年,我過得夠幸福了,還能和一個天上掉下來的妹妹相遇,並得到她的愛,我一點都不遺憾。人一生的幸福與不幸都是平等的,有的人先吃苦後享福,我只不過是先享福,想在要吃苦。不要捨不得我,自己好好地過,試著去接受君問天,融化他心底的陰影。他那樣的人要麼不動心,一動心就是一輩子的專情,你會過得幸福的。”
“嗯,我也這樣認為。”碧兒眉眼彎彎,“那好吧,韓江流,多保重……”她轉過身。
“妹妹!”韓江流低吼一聲,扳過她的身子,俯下身,猛然吻了下去,不是溫柔,不是挑逗,而是一種道別,咸澀的淚水和著腥腥的血流進她的口中,她默默地回應他,極盡憐惜。
碧兒走出四海錢莊,不舍地回首,她知道韓江流一定還站在窗口望著她,她 微微一笑,揮了揮手。
她的初戀,正式畫上句號,有些悽美。每個人都有必須要做的事,韓江流擔負起四海錢莊的榮辱,他不再是一個能自主自己情感的人了,那個給她買發環、送花,陪她在糙原上的溫雅男子不見了,活著的是一個必須以牙還牙,慢慢變得冷酷的韓江流。
尊重他的選擇吧,成人了,又不是任性衝動的小孩子,一定是考慮成熟後才決定的,她……對蒙古沒有一點點留戀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會二十一世紀?世上有這條路嗎?哦,那條路好像在飛天鎮附近。
頭真的好暈,身上又沒一文錢,她 好像要去看下大夫,要租輛馬車,這得多少錢呀?她抬眼看到對面的陸家當鋪,怔了怔,解下身上的狐裘,走了進去。一個梳著雙髻、啃著手指的瘦小女孩站在鋪中,一雙眼渾濁不清地盯著外面,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碧兒多看了一眼,來到櫃檯前。
“姑娘,這狐裘你要當多少銀子?”伙B bS。 jOO YOO.nE t計撫摸著狐裘溫暖的皮毛,一臉羨慕。
“你給多少?”碧兒淡淡地問,櫃檯後的帘子一掀,精瘦的陸老闆灰著臉走了出來。
“堡主夫人?”他拱手忙招呼。
“陸老闆!”碧兒懶懶地點下頭,指著櫃檯上的狐裘,“我等錢用,陸老闆估個價吧!”
“堡主夫人,你……差錢?”陸老闆眼瞪得溜圓。
“目前是,請快點,陸老闆,如果你覺得這件狐裘不好,我另外找當鋪。”
“不是,不是……”陸老闆狐疑地直眨眼,“三千兩,可以嗎?”君問天吝嗇得不給夫人零花錢嗎,夫人沒法子出來當狐裘?他這樣猜測。
這麼多,碧兒有一點小小的吃驚,“你給我按不同的兩數備成多份,還有,我要一些那種幾文幾文的,喝茶吃點心時,人家不要找。還有,送一個錢包給我!”
“行,行,夫人怎麼說都行。夫人,你臉紅紅的,是不是著了風寒?”
“不清楚。陸老闆,那位是貴千金吧!”碧兒看向一直站著不動的小女孩。
“呵,真是,從小在山野間長大,沒見過什麼世面。可兒。快來見下堡主夫人。”陸老闆喊道。
小女孩茫然地回過頭,碧兒這才發現這孩子眼睛有問題,眼瞳沒有焦距。
“夫人在這邊!”陸老闆走出去,拉著女孩對碧兒施了個禮。
碧兒輕撫她的頭髮,無力地笑了一下。
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走出陸家當鋪,摸著背鏈中重重的銀子,碧兒心像踏實了一點,可是腳下像踩著棉花,直發軟,呼吸也像上不來,喉嚨刺刺地痛,這可不是好事。她扶著街邊的一棵大樹,想定下神,上帝,街上的行人和商鋪、樓閣晃個不停。她拼命地眨眼,一切變得迷迷糊糊起來。
“堡主夫人,你站在這裡幹嘛?”一輛六騎的馬車緩緩經過,轎簾一掀,一個尊貴的男子側身,不由驚聲問道。
是在喊她嗎?碧兒忽的眼前一黑,扶著樹,整個人像塊散開的綿綢,慢慢地向地面飄落。
“耶律先生,碧兒她……”
“涼寒攝骨,病的不輕呀!”
“快,快,抱起她,不,讓小王親自來。”
“不,三王爺不要下車,老朽抱得起堡主夫人。”
六駕馬車占了街道的一大半,突地一停,街面就堵塞住了,後面行駛的馬車和馬不得不全部停下。
不遠處,騎在馬上的托雷眯著眼,把前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闊唇勾起一抹冷笑,“到底是親兄弟,這喜好還真一致。”
一邊的哲別神情一凝。
“惹恨還添恨,牽腸即斷腸。凝情不語一枝芳,獨映畫簾閒立,繡衣香。暗想為雲女,應憐傅粉郎。晚來輕步出閨房,髻慢釵橫無力,縱猖狂。夫君,你醒了!”白翩翩麗顏一亮,放下手中書卷,端起一碗參湯,挑了半勺,遞到君問天唇邊。
君問天揮手推開,擰眉看看四周,廂房主人呢?他撐起雙臂,咬牙坐起,身上的衣衫換成乾淨的了傷口塗了藥也包紮過,床被也換了,“現在什麼時辰?”一開口,才發現嗓子沙啞到不行。
“天剛黑。”白翩翩溫柔地用布巾沾了水,潤著他乾裂的薄唇。
睡了近四個時辰,這麼久呀!君問天傾傾嘴角,他的小娘子讓他太忘形了,他都累的暈倒,對於初嘗雲雨的小闖禍精一定也不會好受,很疼吧,他應該溫柔些的!想著這些,心中不禁生出幾許憐惜,以後再好好彌補她。拿過白翩翩手中的布巾,拭了把臉,覺得身上的沉重感消失了許多,雖然仍覺得有些虛。“怎麼是你在這邊?”他瞟了一眼桌上的書,《花間集》,小闖禍精從飛天堡帶出來的,在馬車上和他同看,為一首艷詞羞得對他直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