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窩闊台定定神,搖晃了一下頭,把一些塵封的舊緒強制壓下,再次抬起頭看過去,還沒等他看清,只見跟在他身後的四王子忽必烈突然如疾速的閃電般掠過他,眨眼之間搶過丫鬟懷中的詩霖,轉瞬就沒了蹤影。
“這……”窩闊台印象中,忽必烈可是個很懂禮儀的少年,今天怎麼突然做出這番舉動冒犯聖駕呢?
蒙哥也怔住了,目光驚愕,表情困惑,嘴巴半張半合,不知該如何解釋。倒是換衣趕來的四王妃鎮定些,淡雅的彎彎嘴角,“府中的丫頭不知大汗駕臨後園,怕是抱著哪位小郡主在此遊玩,四王子唯恐驚了大汗,慌亂之中顧不上禮儀,請大汗莫怪。”口中是這麼說,四王妃的心中卻是大大的不甘,把詩霖抱到這裡來,是她的主張,為的就是讓窩闊台見到一張與過世的舒碧兒一摸一樣的臉,她知道他戀舒碧兒成痴。在陡見故人時,看看他那顆把別人的尊嚴踩在腳下的高高在上的心,會扭曲成什麼樣子。
可惜沒有得逞,烈兒想必會猜中她的心思,不會和她生出嫌隙吧?
四王妃完美的面容後泛出一絲淡淡的惆悵。
“哈哈,是這樣啊,朕不會怪罪四王子的,當然不會……”窩闊台悻悻的笑著,有些心不正焉。有一陣沒有見到碧兒的幻影了,縱情酒色的好處,是可以讓人麻木,麻木了就不知痛不知苦。是這秋光太美,還是今日過於清醒了,怎麼又想起碧兒來了呢?
坑坑窪窪的心疼的如刀割一般,滿身湧上一股重重的無力感,凌辱托雷家,魚肉這幾位偉岸的王子所帶來的虛榮感,也不能壓下滿身滿心的劇痛,他按住心口,勉強揮揮手,“朕今日出宮有些時候了,不打擾四王妃了,有空去宮裡坐坐,皇后常念叨王妃呢!擺駕,回宮!”
酒是治療心傷的最好良藥,快快回宮去,在美酒與美色之中,放縱自己,他會痊癒的。
窩闊台看也不看恭送他上龍輦的眾人,急急的拉上轎簾,催著車夫加快速度。
目送著龍輦遠去,四王妃臉上的笑意消逝,羅袖一甩,率領眾王子往府中走去,一場災難,總算有驚無險的過去。
二王子、三王子臉露驚喜,崇拜的看著娘親,蒙哥是說得口沫紛飛,把個窩闊台八輩子祖宗都咒出來了,他就沒想到,窩闊台的祖宗也是他的祖宗。
四王妃端坐著,心神不定,讓丫環去叫四王子過來說來。丫環去了一會,說四王子現在正忙,晚些時候再來問安。
四王妃嘆了口氣,烈兒從來沒有這樣無禮過,今天怕是真的和她生氣了。
忽必烈倒不是生氣,而是平生第一次,對自己的娘親感到失望和寒心,也第一次感到生在皇族之中的薄情和無奈。
為了能保護好詩霖,他對蒙哥和娘親不得不用計謀,簡直就是一種交換,一種相互利用。他用自己的才能和精明助四王府渡過難關,從而喚來詩霖在王府中的安寧。這些倒也罷了,他沒想到娘親會出爾反爾,會欺騙他。
窩闊台對姐姐是怎麼樣的一番痴情,他可是有眼目睹的。窩闊台利用皇權對付君問天,在姐姐還懷著孕時,就把姐姐擄進皇宮。姐姐突然亡故,窩闊台一瞬之間,就像失去了魂魄,突地變成了一個醉生夢死的昏君。如果讓窩闊台看到和姐姐長得一摸一樣的詩霖,他猜想窩闊台一定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行徑。哪怕出於對姐姐的思念和愧疚,窩闊台也會把詩霖搶到身邊的,何況現在君問天不知行蹤,他根本爭不過窩闊台。
後園中的那一幕簡直太可怕了,當他不顧一切抱著詩霖回到小院,心緊張得一點都不能平息。他只是把頭埋在詩霖的脖頸間,拼命嗅著詩霖身上軟綿綿的奶香,似乎這些才可以讓自己好受些。
日光斜斜的從窗戶中折she進房內,恰恰攀上詩霖粉嫩的頸畔,他看到近肩處雪白的肌膚,那密密的幽幽細細的絨毛,在微光中浮動……胸腔驀地一緊,他發誓,這一輩子都不能讓任何人從他身邊搶走詩霖。
“烈哥哥……”詩霖感染到他的恐慌,乖巧的貼著他,柔柔的喚他。
“詩霖,這世上,哪怕是親人,都是不可能全心信任的。”他扳起她的小臉,看到她眼底去,“人心隔肚皮,出於利益、目的,有些人就會把靈魂出賣給魔鬼。你站在一群與你有著同樣血脈的人中,卻還是這般的孤單。可憐不可憐?”他痛楚的閉上眼。
詩霖眨眨眼,挺直了腰,伸出軟軟的小手,輕柔的碰碰他的眼睛,“烈哥哥不可憐,你有詩霖疼你呢!”她小大人似的安慰道。
忽必烈睜開眼,窩心的親親詩霖的臉腮,點點頭,“是,烈哥哥有了詩霖,就有了一切,那些不如意的事,我們統統扔到腦後去,不想了。詩霖,以後你就做烈哥哥的解語花吧!“他不貪心,從帶回詩霖的那一天起,他得到了一些珍貴的可以讓他一生幸福的東西,同時,也失去了許多。
得與失,從來就是並駕齊驅,不去平衡了。
“這種話我沒見過!“詩霖噘起小嘴,長睫好奇的撲閃著。
“烈哥哥現在就帶你去院裡種去。“忽必烈大笑,牽住她的小手。
這一天,一代英傑忽必烈陪著詩霖在小院中忙活了半日,又是植糙,又是種樹、育苗,也不管這個季節是否合適,放鬆、快樂就行。
滿院都是詩霖咯咯的笑聲,柔柔的“烈哥哥”的呼喊聲,忽必烈愉悅的回應聲。在一邊做下手的傭僕們,心照不宣的認定,這個二歲的小女孩,以後定不能當客人,要鐵了心的當主子,還是第一主子。
討了她歡喜,小王子自然就歡喜了。
到了天黑的時候,兩個人像泥人似的,被主管推到浴室好好泡了一個香香的澡,然後就在小院中用了一頓豐富的晚膳,忽必烈抱著詩霖去姚樞的小院上了會課,晚上兩人早早就上床歇息了。
環著暖暖的小身子,忽必烈一夜美夢到天明。
而在四王妃的小院中,她隔一個時辰看一會外面,烈兒怎麼還沒來請安呢?直到東方發白,四王妃意識到烈兒再不是一個溫馴懂禮的兒子,惹毛了他,他一樣會長出長長地瓜子。
從這件事起,四王妃對詩霖的態度真的正視起來,她吩咐各院,管好自己的孩子,無事不准去四王子的院中打擾君小姐,府中的傭僕對君小姐要禮儀有加,當主人一樣看待。逢年過節,各位小王子與郡主們有的禮物,君小姐也要有一份。
當家主母發了話,其他人哪有不聽的道理,蒙哥幾位王子現在著力於在軍營之中樹立自己的威信,也忌憚忽必烈,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詩霖身上。
詩霖在王府中終於可以快快樂樂、平平安安地住了下來。
忽必烈也對娘親和兄長們恢復了從前尊重多禮的態度,但那神態總像多出了一絲疏離。
秋去冬來,冬走春歸。詩霖三歲了,小院中第一次桃紅柳綠,花樹婆娑,菜蔬蔥青,滿園的春色讓其他院中的王子和郡主們看得是一臉的羨慕,想近幾步,院中突地衝出一個橫眉立目的傭僕,對他們揮著拳頭,嚇得他們很快就作烏煙散。
陽光明媚時,主管和廚子去市場買菜,也會抱著詩霖出去逛逛集市,給她買些小娃娃喜歡的東西。
詩霖的每一天都過得很充實,白天在小院中忙碌,晚上做忽必烈的解語花,聽他說軍營中的事、心裡壓著的不愉快的事,她大睜著眼,蜷在他懷中,靜靜地傾聽。如果他情緒太激烈,她就會轉過身,拍拍他的後背,替他揉揉額頭,一遍遍小小聲說:“不怕,烈哥哥不怕,有詩霖疼你呢!”
這時候,忽必烈就會笑出聲來。其實只要他回到小院,他就是一個渾身充滿朝氣的快樂少年,那種老沉、銳利的鋒芒自然而然收斂起來了。
他很幸運上天讓詩霖出生在這個世上,不然,他一定會孤孤單單過一生的。哪怕站的再高,無人陪你看風景,那也只能說是一種悲哀。
君府中的王夫人和白管事年前年後來了王府二趟,要把詩霖帶回飛天堡。詩霖頭埋在忽必烈懷中,頭搖得像撥浪鼓,看都不願看他們一眼。
四王妃冷漠的瞟了王夫人一眼,說道:“罷了,既然詩霖喜歡這裡,就呆著吧!”
那盛氣凌人的態度,帶著施捨口吻的語氣,把個養尊處優的王夫人堵得差點沒暈過去。
白一漢無奈的對忽必烈拱拱手,“那就有勞小王子,等堡主回來,自當重謝。”
“白管事請放心,詩霖在這裡,就如在家中一般。”忽必烈溫和的回道。
後來,王夫人就再沒來過,白管事到一個月來一次。四海錢莊的韓江流莊主也經常過來看望詩霖,只是詩霖和他們都不親,讓他們抱下就不錯了,乖乖的回答幾個問題,然後就撲進忽必烈的懷中。
他們見詩霖確實過得不錯,小臉上掛著笑意,臉頰肉肉的,衣衫也穿得非常體面,也就稍稍放下心來。
清明節一過,四王妃開始把精力專注於一樁事中,忽必烈十五了,蒙古男子十四歲就可成婚,若不是前陣麻煩事多,她分身無術,也不會把這事怠慢了。現在,窩闊台對托雷家的王子們不再防衛,封給他們的職務越來越高,她總算緩過氣來,該盡點娘親的責任了。
她讓王府總管把幾大部落和大都城中有頭有臉的年歲相當的蒙古女孩的名單全搜集了過來,篩選了下,挑出幾個門當戶對的,印象中模樣也不錯的,等忽必烈從軍營中回府,含笑喚了進來。
“烈兒,你看看,這些姑娘中,你中意哪一個?”
忽必烈擰擰俊眉,“娘親這是……?”
“烈兒,你十五啦,該成親了。娘親已經打聽過,這幾個姑娘與我們王府門當戶對,又沒婚配,你若中意誰,娘親就讓人提親去。娶王妃一定要重視身家,等你再大點,娶側室,娘親就隨你了。”四王妃和藹的笑笑,瞅瞅越長越英俊的兒子,心中樂滋滋的。
忽必烈震驚的呆在原地。
“娘親呢,心儀娘親原先部落首領的千金,出身高貴,血統純正,與你很相配,你認為呢?”
忽必烈微閉下眼,定定神,一臉平靜的對四王妃抬抬手,“娘親,孩兒太年幼,婚配之事再擱幾年。”
四王妃以為他羞澀,笑了,“你不算小呀,蒙哥十五歲時都做爹了,娘還愧疚替你成親晚了呢!如果你不好意思講,用手指指就行了。”
“孩兒是真的不想成親。”忽必烈正色道,“孩兒現在一事無成,太早成親則會讓自己分心。成親早點晚點都沒什麼,而有些機會現在不及時抓住,只怕稍縱即逝,日後會抱悔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