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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微妙的不和諧感又將洛繹神展開的思維扯了回來,洛繹此時清醒了,他開始認真思考: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叩叩。"窗戶上傳來輕輕的敲擊聲,雪白的窗紙上倒影出一人模糊的剪影。洛繹走過去推開窗,然後一陣錯愕。
那人撐在窗框上,認認真真地注視著洛繹。
"洛[繹,你]這樣很好看。"
好久沒聽到這種奇異的說話方式了,洛繹看著葉株霎時間有些忡愣,然後下意識地掃視四周,卻沒看到意想中的白衣公子。洛繹有些遲疑地問:"……你一個人?"
"是啊,我是來和洛繹說一聲的。"葉株對著洛繹眨了眨眼:"我將蟲子打發走了。"
洛繹終於反應過來,剛剛一直存在的不和諧感是怎麼來的。剛剛他被那麼多人伺候著更衣打扮,叢居然沒發飆--那個披著人類外表的類人者根本不在。
"我將'巢'的位置告訴他了。人類太脆弱了,那地方不適合帶著你一起去。所以在取到'巢'之前,蟲子是暫時不會回來的。"
"巢?"
"一種對夜蟲族很有用的小東西。"葉株看著洛繹,若有所指地道:"用於產卵。"
洛繹突然覺得毛骨悚然--不會是他所想的那樣吧?洛繹開始慶幸,不管是不是那種挑戰下限的猜想。今夜之後,他就離開這裡了,和這個時空的一切再無交集。
"洛繹,你好像並不擔心。"葉株眼睛純淨得像纖塵不染的水,同時冷漠得像極寒之地的冰:"為什麼呢--你會離開嗎?"
洛繹與葉株對視,嘴角劃出燦爛的弧度:"我與你還有一場交易呢。"
聽起來像是在說因為有交易存在,所以他不會離開,但洛繹恰恰沒有給出不會離開的明確保證。他一直是這樣,總是利用語言來誘導他人來去誤解,然後置身度外。
"如果風鎖雲已活到他想死之時。"葉株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洛繹,他慢慢向洛繹靠近,近得兩人似乎一呼吸就可以觸碰到對方:"洛繹,你真的會把穿越給我嗎?"
洛繹笑起來的弧度絲毫未變:"當然。"
"那麼洛繹--"
似乎有風拂過,葉株的聲音輕得近乎呢喃。
"祝你喜結連理。"
等洛繹回過神來時,葉株已經消失不見了,洛繹甚至沒來得及問他為什麼突然會"好心"地將蟲子弄走。洛繹有種說不出的心悸,像是有什麼即將要發生,而他有種不知道算好還是不好的預感。
小院外遙遙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洛繹一眼看去,發現是嚴老爺帶著一眾小廝過來了。在關上窗戶的時候,洛繹突然憶起,剛剛那位總是一臉純粹笑容的來訪者,好像從頭到尾都沒有笑過。
***
朱雀城在這一天沸騰起來了。喜慶的嗩?嗚喇喇吹得極響,五十米長的送親隊伍浩浩湯湯地走過大道,無數人湧上街頭去見證著這場盛大的婚禮。劈啪作響的鞭炮燃了一路,鮮紅的細屑鋪天蓋地。
[你不去嗎?]聽著下方傳來的喧鬧聲,葉株將小冊子擺在夏勁糙的面前。整個房間安靜空曠,與下面的熱鬧像是兩個世界般地對比。
"我去做什麼,去搶親嗎?雖然我確實很想讓新郎變成我的新娘。"夏勁糙輕笑著,桃花眼中微微有些迷離:"這是他想要的,所以我不會阻止。"
但他其實並沒有那麼大方。白衣公子眼神暗了暗:既然不忍心毀掉最在意的那個人,就把另一位主角破壞掉罷--當然,不會讓那個人知道。
夏勁糙瞥向葉株:"你早晨出去了?"
葉株微微斂著眼眸,隱去了一切情感,唯有筆尖在紙上慢慢勾勒:
[我去道別。]
看到被八人扛起的花轎,不少民眾開始歡呼雀躍。那片張揚熱鬧的氛圍即使隔了很遠都能感受到。在昏暗的房間中,有人微微低下了頭,一條銀蛇順著那人的手臂蜿蜒向上,在那人的注視下,很是親昵地用頭碰了碰那白得沒有絲毫血色的指尖。
"呵……"
銀蛇很順從地張開嘴,讓它的主人若有若無地摩挲著它的尖牙,那能放出致命毒液的小牙在那人的把玩下顯得尤其小巧與無害。白詡翊微微眯起了他的眼,一邊是與銀蛇如出一轍的獸眸,一邊是沒有絲毫光澤的義眼,同樣地讓人心懼。
"既然無法忍耐,那便去做罷……"
到處都是人山人海,尤其是嚴家的大門周圍,更是里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圈。紅衣男子站在遠處的陰影中,遙遙地注視著這場熱鬧。
自從他醒來後,卻發現心中有種說不出的空缺,那種被人硬生生地挖走一塊心頭肉的感覺讓他惶恐。他想了很久,將記憶從頭梳理了一邊,卻沒有發現任何不妥之處,只有許些記憶因為太過久遠而模糊了罷?他還是那個被父母賣到青樓、然後被季佩絕接手、忍隱了十年最後殺死對方從而成為輪迴教主的風鎖雲。
但是那種內心空蕩蕩無所依憑的感覺卻日益鮮明,甚至難受得讓他想要哭泣發泄--他是不是遺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他問過很多人,亡夫人、蕭風炙、單要離……所有人都說,他在那次正道的強襲中受了重傷,從而造成了記憶的錯亂。他想要相信,卻在一日見到那迎風搖曳的曼陀沙華時被扼住了呼吸,心慟得無法自己。
--曼珠沙華所代表的是,無情無義。
既然他想不起來,那他就從頭找起。他回到風家最初所在的南秦國,當初因站錯陣營,風家被新一任的秦王直接驅趕出南秦,所以他才會被走投無路的父母賣到東魏青荊的躍層,所以他才會……?
腦中有什麼一晃而過,快得他根本抓不住,但那重重跳動的心臟說明他似乎找對了方向。於是他留在了易笑樓,這是輪迴教修羅道的一個隱藏據點。然而他的運氣像是用光了,接下來根本沒有發現任何提示和線索--他甚至去看過風家原來的住址,那裡早已被新的主人所取代。他在易曉樓待了數日,一無所獲的他正打算離開南秦前往東魏,卻在那一刻聞到了茶香。
那種隱隱的、若有若無的熟悉感和安心感,簡直快讓魂魄顫抖。他甚至不顧一切地推開了房門,走了進去,然後遇見了……葉株。那個自稱葉株的人在最後交給他一張紙,上面只有一句話:
[我知道你在找什麼。明天有一場婚禮,你不妨去看看?]
"來了來了!"不知是誰興奮地高喊,瞬時間引發起一片譁然。
高昂的嗩?聲已經近在咫尺,遠遠地已經能看到鞭炮那炫亮的爆破光點,觸目的紅色是送親隊伍那喜氣奪目的大紅衣裳。此時嚴家的大門敞開,護衛們分散排成兩隊,一人當先走了出來。
紅衣男子的瞳孔猛地緊縮,一瞬間,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見了,喜慶熱鬧的場景不見了,整個世界只有那唯一的一人。
[曼珠沙華,你很像它。]
[……我不會消失。]
[反正我是個騙子,不是麼?]
斗轉星移,物是人非。
你在做什麼?
我好像在找人……?
你在找誰?
……不知道。
既然都不知道了,那為什麼還要找他?
我……我很想和他說話,很想摸摸他,很想將他抱在懷中,很想--殺死他?
那個人是?
他的嘴唇動了動,終於找到了那個名字的發音:
洛……繹……
明媚的天似乎迅速變暗,四周的陰影擠壓過來將他吞噬,茫然的、痛苦的、雜亂的、快樂的、幸福的、絕望的情感充斥了他整個腦袋。紅色,四處都是紅色,滿天滿地都被漆上了一層猩紅。鞭炮是紅色的,花轎是紅色的,衣服是紅色的,新娘新郎--也是血色的。他看著他身著釵鈿禮衣頭頂帶花翎,他看著他面帶笑容地走向花轎,他看著他溫柔地將鳳冠霞帔的新娘扶起,他看著他與新娘一同踏入成婚的殿堂。
想起來了,那鮮血淋漓刻在他心頭的名字。想起來了,他的世界中唯二能夠存在的人。怎麼會遺忘呢?這樣一個絕情的人。怎麼會遺忘呢?這樣一個讓他愛到骨子裡也恨透骨徹的--騙子。
--洛繹,我再一次殺掉你,好不好?
--好。
沒有人注意,遠方的陰影中,一名紅衣的絕色男子按著頭轉身離去,像是一步步走向深淵的魔。
***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司儀頓了頓,最後高喊:
"送入洞房--"
等到新娘子被喜婆引走後,洛繹立刻被洶湧而來的敬酒人士淹沒了。或許是想在這位新晉的駙馬爺面前混個臉熱,或許是因為嫉恨想要洛繹出醜,來敬酒的人那簡直是絡繹不絕。嚴老爺一直在主座上紅光滿面地哈哈笑,完全無視了自家兒子可憐的求助目光。洛繹的臉上一直堆著快要僵化的笑容,心中卻稍稍鬆了一口氣。
這場婚禮十分順利--應該說是順利的不可思議,無論哪只BOSS都沒有出來血腥風雨,於是上次的攤牌真的很有效咩?
洛繹笑著,神色間卻灰敗起來。
"來來來!洛公子,喝酒喝酒!"
"連接資料庫,player,血液中的酒精濃度超過0.08%時會導致酒精中毒。"攻略毫無自覺地賣萌:"我表示默哀。"
……太虐了!
[你果然在這裡。]
夏勁糙默默摩挲著手中的茶杯,他微微抬起頭,看向來到他對面一臉笑容的葉株:"你看起來心情很好?"
葉株沒有回覆,他放下手中的紙筆,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倒滿雲萊茶,很是享受般地嗅著它的芳香。夏勁糙注視著葉株和他手中的雲萊,突地道:"那天的紅衣男子,你認識?"
那名艷麗得宛如不屬於這個世間的妖孽的紅衣男子,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近乎血腥的不祥。夏勁糙直覺他會帶來毀滅,無論是對於他人,還是之於自身。
聽到夏勁糙的問話,葉株放下了茶杯,他的笑容既天真又殘忍。在白衣公子的注視下,葉株拿起了筆。
[你想知道?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等到洛繹被解放回房間時,他已經醉得快要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他扶著柱子喘息了好一會兒,才使看到的物體沒有出現分身術。
現在已經接近亥時,洛繹的對面就是新房。郡主的洞房當然沒有人敢去鬧,所以新房外的整條走廊都是空蕩蕩的,唯有一排排的紅燈籠在暗夜中散發著猩紅的光。直到現在,洛繹還有種不真實感,他交過六十九任女友,卻沒有和一個走到了最後。而眼下在古代,他竟然第一次要和一個妹子有了最正統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