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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高估了自己對這件事的接受度。
宿殃嘆了口氣,拍拍身邊梅十三,問:「我記得從教內出來時,你帶了烈酒?」
梅十三點頭。
他取出酒囊,遞給宿殃,道:「聖子可是冷?這酒性烈,少喝些或可暖身,不要喝多了。」
宿殃接過酒囊,無所謂地「嗯」了一聲,悶悶不樂地啜飲了兩口。
這酒果然有些烈,已經帶了一股燒灼的辛辣,宿殃默默感受著喉間的熱度,這才覺得心裡舒服了些。他之前被血腥氣激得吐空了胃裡的東西,空腹飲酒本就易醉,喝了不過四五口,腦袋就開始發暈。
於是他將酒囊蓋好,遞還給梅十三,又裹了裹毯子,試圖借著這股微醺之意睡過去。
然而,還是睡不著。
宿殃煩躁地翻騰了一陣,最終一把掀開毯子,帶了細劍起身,對梅十三道:「我去散散步,你別跟來。」
梅十三擔憂:「可是聖子,那些人……」
宿殃冷著臉重複:「別跟來,我想一個人走走。」
梅十三無奈,只能頷首遵命。
宿殃並沒有往湖對岸客舍的方向走,他沿著湖邊慢慢走向湖泊的另一頭,最終抵達湖泊尖角、兩側石岸相接的地方。
這裡有一塊頂部平坦的巨石,宿殃縱身跳上石面,仰起頭,看向夜空。
璀璨的銀河貫穿天穹,這是在輝煌的城市燈火中永遠看不到的壯闊景色。
宿殃恍惚間覺得這漫天星子明亮得仿佛城市道路上茫茫車海的尾燈,似乎觸手可及。
於是他抬起手,伸向夜空,試圖觸碰那些耀眼而澄澈的光芒。
身後樹叢里響起極為輕微的衣料摩擦聲。宿殃倏然拔劍轉身,戒備地看向來人。
是那位一直蒙著頭臉的年輕俠客。
他換了一身深色勁裝,隱在綠洲灌木的陰影中,身形看不真切。
宿殃嗤地笑了一聲,道:「大黑天的還蒙著臉,就這麼見不得人麼?」
那人卻沒回答。
片刻,他低沉的聲音從面巾下傳來:「喜歡看星的人,內心應是尚懷著純真的。你雖身在魔教,卻並非惡徒。」
聽到這話,宿殃又冷哼一聲。
「說胡話也過過腦子。」他端著架子,勾起一抹詭笑,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在夜觀天象,找一個能把你們全都坑殺在這裡的辦法?我可是魔教的人,什麼事兒做不出來?」
顧非敵失笑,搖了搖頭,沒說話。
宿殃被這人的反應弄得不尷不尬,極為不爽。他盯著人看了半晌,提劍道:「你知道我是誰,可你還披著馬甲,不公平。我今天倒偏要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話音未落,他已經運起惜花步,一個騰躍從巨石上跳下,劍鋒直逼那人蒙臉的綢巾,勢要把這人的真面目給挑出來!
顧非敵架劍格擋,問:「我並未穿馬甲,這是魔教黑話?」
宿殃:……
宿殃更怒,手上招式又凌厲了幾分,絲毫沒有留情面的意思。
「說什麼魔教、正道,我看你們中原來的也不是什麼好人!」宿殃借著醉意,羅里吧嗦,「天天就知道打打殺殺,什麼恩怨情仇的,說白了不就是一群不被承認的武裝分子?自己還分起黑道白道來了,笑死個人!」
顧非敵隱在綢巾下的眉梢一挑,眼中儘是驚訝。
他傾身勉強躲過宿殃角度刁鑽的劍尖,面上綢巾被劃了一道口子。
宿殃冷哼,揮劍上前,繼續念叨:「今天明明是那群人先動的手,我看他們也不是好人!」
顧非敵擋下攻擊,道:「烏家寨的確不是良善之輩,為患多年,朝廷也早想除掉他們。」
宿殃一愣,再次進攻,怒道:「你們中原亂七八糟的事兒還沒處理好呢,還有功夫來挑釁我們魔教?!」
顧非敵退避,笑道:「說的也是。」
宿殃心裡本就有些憋悶,如今聽到人這樣調笑,更是一股沒來由的委屈憤怒,掄起細劍,毫無章法地往人身上砍,權當發泄。
「我就是魔教又怎樣!」
「是我下令的又怎麼樣!」
「殺了人又怎麼樣!」
「反正我們是魔教!」
「就算我不殺人,白道也要殺我們的!」
宿殃仗著眼前這人只是個炮灰配角,不會影響劇情走向,什麼話都敢往外禿嚕。
那人默默將他毫無章法的攻擊全部擋下,一言不發。
末了,宿殃重重一劍向那蒙面人砍過去,心想:丟人丟夠了,最後一劍,砍不砍得到人都算球,該收拾收拾回營地去了。
然而他畢竟喝了酒,動作有些遲滯,對方輕巧躲過他的攻擊。他不但沒砍到人,劍鋒還劈進樹幹,卡在裡面半天拔不出來。
顧非敵從背後搭住宿殃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聲道:「你喝醉了,回去吧。」
一聲嘆息近在耳畔,宿殃頭皮都要炸了!
他下意識放開被卡住的劍,運起內力,回身就是一抓。
柔軟的綢巾被他一把拽掉,露出一張年輕英俊的臉,近在咫尺。
宿殃盯著顧非敵看了半晌。
他鬆開手,一拍腦門,痛苦道:「呃,我果然喝醉了!怎麼又夢到這傢伙!」
顧非敵詫異:「又?」
宿殃嘟囔:「吃什麼了,長這麼快,都和我一樣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