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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喬榭提醒了他一回,管清閒便似有所感,同時心底深處還抱著一絲希望,想著萬一這天能平平安安地過去呢?
現下的狀況卻不容他再心存僥倖了。
管清閒跟在來傳話的小太監身後,不一會兒便邁進了御膳房的門檻。
剛走到門前時,管清閒便見一個個或提菜刀或端菜盤的身影在門內匆匆閃過,此刻一進門,立時像是走進了嘈雜的菜市場——
御膳房的大廚們扭動著矮胖的身軀遊走在各灶台之間,靈巧地掂著鍋勺揮舞,各種香氣混在一起撲鼻而來,大廚們的喊話聲、滾燙油鍋的滋滋聲以及刀碰案板的響聲和在一起,沸反盈天。
自打入了禁軍值班房後一直十分清閒的管清閒瞠目結舌,眼前忽地飄過一張熟悉的臉,管清閒連忙伸手抓住對方:
「爹!」
管大海聽見聲音,遲鈍地扭過頭,露出一雙明顯得幾乎像是擦了鍋底灰似的黑眼圈。
管大海初時還有些不可置信,他揉揉眼皮,再次睜開雙眼,確認站在面前的確實是自己兒子後,多了幾條褶子的臉立時浮現出笑容。
「清閒,你怎麼來了?」
管清閒注意到管大海臉上難以忽視的疲憊,一想到對方為了今日的晚宴做了許多準備,他忍不住有些心酸,於是緩聲道:
「不是御膳房把我調來的麼?我聽公公說你們這兒人手不夠……」
說著,管清閒隨意回頭,卻見自己身後空空如也,方才將他帶來的小公公不知何時已經悄悄離開了。
管清閒並沒在意,回過頭時卻被管大海突然燦爛的表情嚇了一跳。
「你是來御膳房幫忙的?」
管清閒只見管大海臉上的疲憊一掃而空,兩隻眼緊盯著自己發出燦亮的光芒,仿佛只要他一點頭,對方就會立刻撲上來一般。
儘管後背感到一絲絲涼意,面對自己的親爹,管清閒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下一秒,立時有後悔湧上心頭,因為管清閒看見管大海的雙眼越睜越大,越睜越大,與之興奮的心情一同按捺不住的還有他嘹亮高亢的嗓門——
「老張!快來!領這新來的去打下手,快!」
——
白日的喧鬧匆匆逝去。
在朝堂上為國家大事爭議的文武百官自然不知宮中各司為這場宴會而付出的辛勞。
待到月上梢頭,萬事齊備,在金碧輝煌的瓊樓玉宇中,皇帝坐在首位受過萬臣跪拜,歌舞昇平,一盤盤精緻的菜餚便被呈上殿來。
喬榭享有武官官職,按理說也該與眾臣一同落座,但他身為禁軍統領,還擔著各宮巡邏護衛的職責,便按照以往慣例站在御前。此刻他一雙鷹眼散發著鋒銳的光芒,時刻注意著大殿各處的情況。
一群群宮人有次序地紛涌而入,放下菜品,又魚貫而出,發出的所有細微聲響都被琴聲樂聲蓋住,群臣笑談之時,半點都沒注意這些宮人的來去,自然也沒注意到,在最後一撥宮人捧著菜品進入時,一名小太監引著管清閒裹挾在這片淡紅色的衣裙中進了殿門,沿著樑柱後燭光幽微的路逕行至殿中。
喬榭的目光隨著管清閒的前行而移動,餘光卻不動聲色地掃過身後的老皇帝,心沉了下去。
大殿之上,觥籌交錯,老皇帝眯著昏花的眼望著下首笑談歡暢的眾臣,忽地開口:
「今日的菜——」
他甫一開口,殿中的樂師奏樂聲即刻弱了,舞者輕飄飄地舞著,姿態更加翩躚輕靈,不至於突兀,也恰到好處地讓眾臣聽見老皇帝的聲音。
待所有人轉過身,老皇帝才點點頭,微笑著道:
「——不錯。」
一旁的太監總管即刻扯著公鴨嗓道:
「聖上有賞!賜御膳房管清閒玉液酒一杯!」
管清閒是誰?
底下的大臣均茫然,唯有坐在皇帝手邊親近位置的八皇子景曦輕挑了下眉頭。
聖上親口吩咐,立時便有小太監捧著托盤上載著酒杯快步朝著管清閒走去。
不少人都好奇地將目光投了過去,卻見那小太監連半分停留都沒有,繞過台階一路快走,一頭扎進了昏暗的樑柱後頭。
至於聖上口中的「管清閒」,連根毛都沒露出來。
管清閒可不知道外頭有多少人對他起了好奇,他從走進大殿開始腦子裡就滿是疑惑,聽見皇帝要賞他,更是做夢似的,摸不著頭腦。
不是……菜是御膳房做的,他就是個生火切菜打下手的,幹嘛要賞他?
更重要的是,皇帝怎麼會知道他這種無名小卒?
腦子裡還在迷糊,呈酒的小太監已然來到眼前,管清閒看著那金底銀紋的精美酒杯,剛伸出手,還沒碰到,突地手上挨了一巴掌,管清閒抬頭,便見對方捧著托盤巋然不動,眼睛嘴巴齊心協力朝身後努了努。
管清閒只覺莫名其妙,腦子還沒轉過來彎,他看看擠眉弄眼的小太監,忽地伸手將酒杯奪了過來,示威一般當著小太監的面喝了下去。
酒液一入喉便順著舌根滑進肚裡,辛辣刺激的味覺爾後才跟上去,順著酒液淌過的地方蔓延開來,管清閒的整個口腔都麻了,一陣熱意衝上頭,他忍不住眯起雙眼,愜意地哈了口氣。
睜開眼後,卻見那小太監正瞪大了眼盯著自己。
「謝恩!」小太監生怕牽連自己,只得低聲提醒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