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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才能招攬得鄭枰鈞為之效力。究竟是什麼樣的商號,竟敢派人坐在他面前,請求聯手同擊南楚司徒氏。

    手中茶盞的青花瓷蓋揭開,一股騰騰的白汽蒸了上來。眼前便有些虛虛實實地,看不真切。

    群竹山莊,群竹……

    陡然間,思緒又被帶了開。

    *******************

    蒼黃卻挺拔的竹……

    不知怎的,舊事裡的那一名少年,有時會讓他聯想到冬風裡的蒼竹。記得有一年,父皇遣歲寒三友來訪,竹叟於臨行時贈了一枚玉竹給少年。後來少年時不時會取出撫摸,不只在回憶什麼。

    他奇怪了許久,才想起少年原是南楚人,也許是憶起南方雨霧中鳳尾竹的景致。也不知為什麼,立時下令從江南移來了當地特有的竹子。

    可那些自南方移植到北方的翠竹,第一年長得並不好,葉脈發黃,細枝枯瘦。他自己有些憤然,少年卻喜歡在獨自一人時看那些迎著風雪挺立不倒的飄零竹影。

    放下茶盞,攏手入袖。不自覺地撫上一竿已帶著體溫的竹笛,有些猶豫。  

    這竿笛子,前日不是已經在外出途中丟去了嗎?

    怎會再一次地拾了回來……

    手中舉著一盞熱茶,鼻中嗅到的卻是那少年倚在窗邊溫出的青梅花雕;而後又憶起這樣的茶,也是少年興致勃勃搗鼓了半月才炒製成功,後來又毫不留私地教給別人的。

    以前不知道,記憶居然是如此可怕的敵人。

    他是現實的人,從來都對回首往事嗤之以鼻。然而時至今日,不願憶起的舊事卻像冤死陰魂一般,繚繞不散。繚繞就繚繞吧,他可以不看、不聽、不想。

    他的作風從來不包括優柔寡斷。即使面對再強悍的敵人,也不皺一下眉頭,反而愈發激起血性。

    是的,歷練了這麼多年,經歷了這麼多事,即便是父親的背叛、母親的慘死,他也已經過來了,他還能有什麼弱點?還會有什麼事能讓他痛心?

    對那一段無益於任何人任何事的記憶,他怎可能想要保留!

    那個身為青陽宮下仆卻流著司徒氏血液的少年,他怎可能想要記住!

    他應該已經是毫無弱點的人了。

    可為什麼?  

    握緊了掌中的竹笛,心緒出現了一絲裂隙。

    為什麼,唯獨對這一竿蒼黃的竹笛,卻始終無法狠心折斷。為什麼至今每一次決絕地扔去後,卻又苦心地尋了回來。

    為什麼……

    越是在這樣的冬日,就越會想起那個於雪中開懷而樂的少年,鼻間也隱然聞到常於暖閣啜飲的花雕佳釀。想起松林間一曲淒婉哀怨的笛音,想起自己在那時用這同一竿笛子與他相和。

    為什麼?他無時無刻不在問自己。

    該做的已經做了,費盡心力地尋找,甚至回歸了朝堂,只為懇求父皇以朝廷之力去尋找一人。可是最終毫無結果。那少年大概已與他生死兩隔,再無機會相見,回想又有何益處!

    身為一個上位者,猶豫和懦弱是足以致命的缺陷。將全心都付給一個人,帶來的後果是毀滅性的。畢竟,身為青陽宮宮主、東齊七皇子,他要擔負的不只是自己一個人的命運。早些放開對任何人都好。

    可為什麼?

    為什麼放不開……

    那段關乎風花雪月的舊事,有什麼可值得回想?  

    不過一個在生命中匆匆路過的下仆,有什麼可值得留戀?

    可是這段記憶,卻像一個空洞虛無的敵人……如此強大,如此堅決,無時無刻不在與他的理智與安寧為敵。

    強撐著,掙扎著,不去回味,不去細思。

    是的,他是一個上位者,天生要站在別人上面的天之驕子。是的!他如今還沒敗下陣來。

    可是……已經漸漸力不從心。

    從來沒有哪個敵人像記憶這樣讓他感到恐懼。

    那深不見底的淵罅,就像毒蛇吐著鮮艷的紅信。倦怠的心緒,就像陳年的酒漿……越經過久遠的年代,越煥發出誘人墜入的致命之香。

    已經漸漸沒有力氣掙扎,已經有些猶豫踟躕。

    想要墜入記憶的深淵,再不殫精竭慮地逃避;卻怕一旦承認此役的失敗,就會是永遠無法擺脫的悔;怕會痛得瘋狂,生不如死。

    多可笑,從不知害怕為何物的他,這三年多來嘗盡了憂慮焦心的滋味。

    多可悲,從不知期望為何物的他,如今也誠心地希望著,在這場與回憶之間的戰爭中,永遠不要敗下陣來……否則,定會敗得粉身碎骨。  

    第50章 友

    看著此間主人在客套奉茶之後似乎有些沉思的跡象,壓下了隨之而起的複雜情緒,鄭枰鈞和緩地啟唇問道:“對於鄙莊半月前的提議,不知七皇子考慮得如何?”

    他目下是群竹山莊對外的主管人,半月前就以群竹山莊莊主的名義向東齊七皇子發出了拜帖,其上也言明了欲以情報與東齊軍方合作,以期在大戰中削弱司徒一族在南楚的勢力。

    明面上是這麼說的。實際上卻是因山莊自有行動安排,只怕東齊軍不知就裡地壞了好事,因此才要以“情報”求取“合作”。

    劉辰賡心神一頓,抽回了些許縹緲的思緒,頃刻間又恢復了風神故我的七皇子,颯慡一笑道:“沒有什麼好考慮的。本人只是想知道,貴莊何非要與司徒氏為敵?又為何偏偏要與東齊商討此事?”

    “鄙莊的宗旨,想必七皇子是不甚了解的了。”

    “你是說,‘有利則圖,無利則驅’?”

    “看來七皇子對鄙莊還是有一定研究的,正是如此。”他掛著應酬官場的淺笑,依然不改經年不變的矜持和文秀,令人一見頓生可信可欺之感,卻不知他內里那七拐八彎的算計,往往不知就裡地便著了道尚不自知。  

    “哦?”

    “鄙莊雖說建立時日尚淺,可如今也算是有些名號,其實靠的就是那句‘有利則圖,無利則驅’。司徒氏雖然於我們並無深仇大恨,但聯合南楚官方限制鄙莊的生意,阻鄙莊財路甚多,實在是令鄙莊忍無可忍。”

    劉辰賡舉杯略飲了一口,便看著對方等待後話。

    鄭枰鈞向身後一名從人打了個手勢道:“枰鈞也知此次突然造訪,實在難以取信於七皇子,故此略送上薄禮。”

    他身後一名莊丁便上前一步,將手中一個木盒放到鄭枰鈞身旁几上。

    劉辰庚一聲示意,旁邊隨侍的一名青衣侍從便上前取了來,在他面前打開。只一眼,就看見其中盛著個人頭,盒子中並無腥臭氣味,顯然是用石灰封好了傷口,又用防腐藥物熏制過了的。便訝道:“‘白羽銀箭’司徒健?”

    “正是此子。鄙上言道,既然要與貴皇子合作,自然要聊表敬意,至於什麼敬意,就由枰鈞自作主張了。這個司徒健雖說輩分不高,卻是毒君司徒威霸一手調教出來的左右手。想必憑七皇子的能耐也定能得知,‘金焰毒龍丹’的秘制方法,除了司徒威霸知道外,便只傳給了司徒健。”  

    鄭枰鈞口中雖如此言道,心中卻暗笑。

    其實他早在進入毅州軍營前,已與好友顏承舊見面。對方是得到他受到某個yín賊的青睞的消息而前來助拳的。可甫一見面,對方卻遠遠丟來這顆人頭,還邪笑著說要隨他一同進毅州軍營,司徒健的人頭就算見面禮。

    他不禁要佩服好友堪稱詭異的忍耐力。圓圓一顆人頭,只蘸了點石灰堵了血口,就這麼系在腰間日夜兼程地找到自己。這顆冤大頭死了也有一段時間了,若非好友腳程快,兼且天氣寒冷,否則定然氣味難聞。

    鄭枰鈞短短瞬間便已自無奈的思緒中重回現實,正聽見劉辰庚凝重地道:“既是如此……”

    於是笑道:“無妨,枰鈞也是細思過了的。此番舉動雖是打糙驚蛇,卻也足以警告南楚,他們欲在戰場上使用毒焰已為人所知。以後對方雖會知道我們得到了他們內部的機密,卻也足以讓他們提心弔膽,至少在以金焰毒龍丹為制敵武器時,也要自行限制時間地點,以求一發必中——故此只需觀察天時地利,就足以知道對方何時使用,再做防範了。”

    劉辰庚展顏道:“貴莊主真是神通廣大,竟能招攬公子這樣的人物為左右。”眼中卻露出一線凝重。  

    “枰鈞自然也知光憑一顆人頭尚不足以取信七皇子。而此次的合作本就是鄙莊提供情報和建議,皇子武力打擊司徒氏。因此,枰鈞做私下想,不知七皇子在開戰期間,可否容枰鈞和當下四名莊丁隨軍隨宿,附帶白食一日三餐?”

    劉辰庚心念一動,對方如此提議,就是要以自己為人質了。雖說讓這個秀艷男子處於軍中,難免會藉機探聽到己方的一些消息,不過只要嚴加防範,必然也不會出什麼大亂。

    更何況,本來就是互相利用的關係。

    想來群竹山莊生意遍及四國,而唯獨在南楚受打壓甚多,就是因為司徒氏的阻撓。他們想要顛覆商業勁敵也是當然的。目下看來,對方的商業情報網顯然能比從東齊派駐的探子接觸到更多內幕。他此次派出冷厲雲到東齊探聽“金焰毒龍丹”一事,冷副總管尚未歸來,對方就已將司徒健的人頭給帶到了。

    劉辰庚正作自己的打算,正在這時,一陣急促輕靈的足音自會客廳門外行來。轉頭看去,原來是一個身著紅衣短打的嬌俏女子,如一匹赤紅野馬般穿過廳堂,直直走到上首的主座前。

    鄭枰鈞慢慢品著茶,聽那女子開口叫道:“師兄!”  

    劉辰庚立時斥道:“鳳梅,不得無理。”

    原來正是當年青陽宮中不時在外暗中行動的三宮之一,劉辰庚的小師妹,滄雲老人的關門弟子孫鳳梅。(複習:該人物曾於24、26章出現)

    孫鳳梅地位不比尋常,在青陽宮時也是高高在上的三宮之一。這次進來本想通報一聲就走,怎知師兄竟突然對她叱喝了出來。

    她向來深得師長寵愛,不由一陣委屈。而後終於轉目看向坐於客座的那個美妍男子。

    她雖對師兄有著情愛之意,又有些恃寵而驕,但畢竟也是能獨當一面的女子。只稍微猶豫了一下,便改口道:“啟秉七殿下,副總管剛進了一批好馬回來,正想進來跟您匯報此次進馬的花費呢。”

    劉辰庚一聽便知她話中有話。

    孫鳳梅說的副總管自然就是冷厲雲。此番他派冷副外出,是要探聽那失傳於世數百年的“金焰毒龍丹”之事。如今既是“進了馬”,那就是已經得到消息。

    於是點頭道:“先下去,待我稍後再去看馬。”

    鄭枰鈞默默無言地聽著兩人簡短對答,待孫鳳梅退下後,笑道:“那位便是七皇子的師妹孫姑娘?久聞艷名,果然名不虛傳。”

    劉辰庚笑而不答,但聽著客座上那人接著說道:“其實鄙莊對於如何折損司徒氏做過一番研究。有一個方案最是划算。只可惜,如今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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