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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問。
“族長司徒榮及的兒子,司徒雨及。”林海如知道在問誰,在耳邊輕聲道,暖暖的氣息緩緩地吹過,讓因陳更而掀起的思cháo平息了些許。
我低聲對林海如說道:“幫我個忙,從膻中援我一些內力,足夠大聲說話的量就行。”
林海如眼中閃過一絲驚異,卻沒反對,默默地將我從後方攬著,手繞到前方抵住我的胸口,借著稍寬的衣袖遮住了他的手,柔潤的真氣便細細地傳了過來。
那氣息溫和,讓我終於能夠提起氣力,抬首,並不示弱地對那稍微年長的少年道:“你是司徒家族長之子?”
少年的臉更是難看,忍了數忍,還是忍不住地怒喝道:“廢話!我司徒雨及何時需要你這賤人之子來認識。我姐姐在哪裡!”
“他姐姐?”
林海如低聲答道:“司徒舞及,就是周妍。”
果然……我默然點頭,又轉而對那少年道,“你是不是只有一個姐姐?”
“是又怎樣!”
司徒雨及又擺起了臉色。
“呵呵,希望不是。若是,那這次你爹可就要立刻絕後了。”我的語氣比他冷厲,眼神比他陰狠。後來回想起來,真的是好惡毒好幸災樂禍的語氣。
“你!”他果然生氣。
“周妍早沒救了,就是你姐姐,她自己喝下了冰魄凝魂。”
他一臉不可置信,卻又似乎信了一點,臉色變得厲害,畢竟周妍有冰魄凝魂之毒是很少人才知道的。
“這不可能!沒理由的!”
想起那女人死前最後的嘆息,我把謊言編得十分順溜:“誰說沒理由,她不能與司徒凝香在一起,想來想去覺得活著沒意思,就用司徒凝香的毒自殺了。她還說要在司徒凝香帶給她的苦楚的餘生中慢慢地感懷思念。”
“這……這,不可能!”司徒雨及明明知道是很可能的,卻依然嘴硬。
“少爺!”他身旁一個很有忠僕相的人低聲提醒他,“別中了jian人之計,被分了心神。”
“好個jian人之計。只可惜世事並不會都如你們所願。”我笑道,“且不說周妍是生是死,就連劉辰賡身上的毒,也不一定會置他於死命。”
“大膽,七皇子……宮主的名字可是你能直呼的!”
我循聲看去,原來是三宮之一的孫鳳梅。三宮一直都是面覆輕紗,話也少,我向來把林海如之外的當做透明人。她如今雖已卸了罩面,只可惜我眼神練得厲害,司徒若影身體的底子也不錯,光看體型就能認出人來。
劉辰賡沉聲說道:“閉嘴。”
卻不知這聲住嘴是向她說的,還是向我說的,因為他單是支撐著不倒下去已經十分困難了,沒辦法再做出任何動作。
我並沒有什麼好介意的,輕輕拉扯林海如的袖口,他果然會意,就抱著我來到他身旁。真不可思議,為什麼我會認為小小一個動作就能讓他了解自己的意圖呢?舞文弄墨的習慣真是潛移默化良深啊。
而司徒雨及終是少年氣盛,臉上都是不屑與鄙夷,冷笑著說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這個牛皮要怎樣吹破。”
我不理他,反正能拖則拖,更合我意。
“誰有乾淨的銀針?”我問道。
劉辰賡身後的人相互看著,都沒人回答。
“那鋼針鐵針銅針竹針也行啊。”要求退了一步,畢竟針類殺傷力本就小,要上戰場殺敵,就得塗毒。要找乾淨的就已經極難,何況我還加上了材質的要求。
小六兒突然訥訥地伸出手來,說道:“小黑哥哥,我還有一套鋼針。”
我看到他手上那套並不陌生的針,有些心酸。
那是在無事的日子裡,用來教他針灸用的。他有一次見我用這個在自己身上扎刺,就說什麼也要跟著一起學。都是僕從身份,我也不是正職大夫,所以也不敢跟陳叔要一套銀針,就用鋼針代替。
我已看出劉辰賡那道血口頗為嚴重,普通的點穴根本不足以止血。接過鋼針,揮手數下,就在他身上制了數處穴道,他腰際的血立刻止了。
無意間,手上沾了他的血,炙熱的,像要馬上灼傷我的手。凝望著鮮紅的液體,一瞬間有些疼痛……不想接觸的疼痛。
微一凝神間,轉而執起他的手,忍了甩手而去的衝動,細察他的脈搏,又順手嘗了嘗血。我不看他,卻能感到那灼灼的目光。他一直默默地站著,任我施為。
“冷叔去哪裡了?”我問道。
“去尋救兵了。”他低聲地答道。
我直接無視他she在我身上那些複雜深沉的目光,沉吟一下,轉而問陳叔道:“你第二次中毒時,我給你配的藥丸還有剩麼?”
“有的!”陳叔立刻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遞了過來。
撥開塞子,一股藥香四溢,傾於手心,倒出兩顆小指甲蓋大小的棕色藥丸。
我看劉辰賡一眼,又別開臉去。
他默默地伸出手,接過藥丸。
他和我之間,竟然還會有這種默契。
在他身邊,即使不用抬頭,也能聽到他毫不猶豫地咽了下去。
他如今,並不再疑我了罷。
那我呢?還能信他麼?
不想看他,便轉去看向司徒雨及。
銀衣少年臉上驚疑之色更甚。
我緩緩道:“司徒家倒是存了不少司徒凝香配置的毒藥,只不知是否連解藥都一起留了?山腳武莊的鄧大夫也是族裡安排的細作吧,他來的時候,是否也備了飛雪凝香?”
說著,我望向陳叔道:“你大概不知,眼前這位就是在九陽山下中了你們的飛雪凝香。”
劉辰賡似乎還不知這事,我聽到他胸中似發出低沉的喘息。
就因為不知道陳叔與林海如的真正去向,他才一直把這帳算在我身上。
我繼續說道:“鄧大夫卻似乎接到你們的信報,要確認陳叔的死亡,可惜的是,陳叔最終沒死,鄧大夫卻逃了。”
頓了頓,轉向躋身於司徒雨及身後黃衣人中的一個滿面瘡痍的中年道:“不是麼,鄧大夫,戴了許久的人皮面具,虧得你受得了這樣的苦悶。”
人皮面具自然是有的,也幾可亂真。只可惜普通的人皮面具要以膠液粘貼於面上,十分損傷皮膚。聽說,只有傳說中的那位神醫聶憫,還有據說是哪個天下第一殺手組織中的某個奇人,才能製作出可長期佩戴的易容面具。
“鄧大夫”戴了多年,而且顯而易見是十分普通的面具,他的面上已經滿是濕疹與爛瘡。
可我能如此確信地認出他,還是因為看出了他的體型。他此刻站在黃衣眾中,與司徒雨及想去甚近,顯是輩分不低。
很想仰天大笑。
憑我的眼力,又怎會看不出人皮面具?只是我沒留心,對自己身邊的許許多多的事情一直不留心。
其實我本可以一早就發覺司徒一族的陰謀,然而卻沒有。
不是看不出,而是沒注意。
他一臉驚愕,本待反駁,卻看到我堅信的眼神,眼睛一轉,說道:“正是。你的確厲害,能夠解得了配比千變萬化的飛雪凝香,不過想到你是那人之後,也就不奇怪的了。只是你竟能一直藏鋒至此,實在令鄧某人深感佩服。”
我一揮手,道:“不用自報姓名,我對將死之人的姓名不感興趣。”
“司徒若影,你不要太得意。”司徒雨及站前一步,舉起手中長劍指向我道,“就算你能解得了飛雪凝香又有什麼了不起,你是他後代,會一點解毒之術也不奇怪。但你要說今日能逃出如此困局,卻是在痴人說夢。”
我嘲諷地一笑,說道:“是麼,司徒雨及。你這麼有信心,是不是因為你的手下都能夠奮不顧身地勇猛殺敵啊。”
“這是自然。我司徒家本就是這片四國之地的主人,自然如有神助。”
銀衣少年說得自信滿滿,那邊廂青衣的小六立刻反駁道:“小黑哥哥,你別聽他的,他們這是使用了妖術!”
“是麼,妖術啊!”我作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啊,我還以為是給你的手下們吃了什麼怪藥呢,又或者,是因為長期給他們灌輸了什麼奇怪的觀念,才把他們洗腦洗成這樣?”
司徒雨及和其後的幾個人臉色立時大變,顯是說中了他們部屬奮不顧死的原因。
大概兩個原因都有吧。但是後一個原因肯定是更重要些。
那些黃衣人們儘管衝殺打鬥得斷手段腳,卻恍若不覺,已經顯然不具備正常人的知覺與理智了。除了服食一些具有興奮和鎮痛作用的強效藥物,定是還有更深刻的原因在內。
這些邪教本質的瘋狂人士能夠瘋狂到什麼程度,就算這世代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我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想當年,修煉某輪子大法的幾個邪教教徒自焚以祈求“圓滿”後,就是某醫院收治的。我的同學當時在那實習,還記得他們為求得功德圓滿不惜將自己燒得面目焦黑的種種瘋狂。
恐怕司徒家是向九陽聖教的教徒們宣傳所謂的“功德圓滿”、“極樂世界”,向這些被愚弄的教徒們宣傳,如果他們奮勇殺敵,死於戰場,就能功德圓滿,向極樂世界往生吧。
這些被洗腦的教徒們,能夠做出常人所無法做出之事。所以美國某邪教常常聚眾自焚,日本某邪教敢於在地下鐵釋放沙林瓦斯,各種匪夷所思的事件都證明了邪教分子的愚昧與瘋癲。
只是這個世代,能有幾個人知道什麼是“邪教”?又有幾個人知道什麼是“洗腦”?所以只把他們的瘋狂當成是中了妖術,也就毫不奇怪了。
那幾個顯然屬於家族內或教內的高層人士臉色劇變,紛紛大聲叱喝我的言論,義正詞嚴地高聲宣揚他們是如何替天行道、得道多助。
司徒雨及又再上前一步,擎出兩尺短劍指我,喝罵道:“司徒若影,別忘了你還算是司徒家的一員,為什麼要這樣吃裡扒外!”
“是啊,正因為我是司徒家的人,所以才知道該如何破司徒家的妖術。”
司徒雨及一臉不屑,顯然不相信我有這種能耐。
的確,他們就算知道給教眾洗腦,也需要長達數月以上的時間才能達到一定的效果。又怎會想到會有人能在短短時間內,讓他們的努力毀於一旦?
那個原本是一個老大夫的中年人“鄧某某”也上下打量我兩眼,才道:“別忘了,你是被誰害得這麼慘的。他如此待你,你又何必助他。”
我漠然。
突然向他們微微一笑,抬手。
一桿蒼黃的竹笛湊到唇前。
曾經屬於我的竹笛,林海如送給我,又被劉辰庚尋機要了去。
手指觸到上面的刻痕,有些訝異地發現,笛尾多了兩個字——若影——我的名字。
林海如沒說謊,劉辰賡果然一直帶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