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頁
不必他耗費精力?如何能……
顏承舊收回了手,轉身邁開步伐,跟隨師父離去。
如何能……
不再停留,他握緊了雙拳,飛身離去。
而這些有些傷懷的心情只浮現於剎那間。
剛離開讓他失常的對象兩道院牆之隔,邪肆乖張的本性又回來了。
當越過最後一道隔牆進入馬廄時,他思緒中已是前所未有的懊悔和痛恨——真是大失水準!剛才竟忘了在若影那迷人的懷裡多揩些油!
***************************
梅若影坐在椅上,聽衣袂拂動的聲音遠去消失,沒有起身。
看著面前的兩隻空碗。
良久,突然長嘆一口氣:“竟還是忘了讓他先洗手……”(參看57節《府尹走場》)
接著又嘆道:“看上去應該是愛乾淨的人,莫非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第48章 再起朝陽
路過爾德堂,看了看還未開門營生的棕黑大門,朱鞣榕應該已經早起在後院練武了吧。那大漢將會留下看顧莊子在南楚的生意,大概將有一陣是見不到面了。
想到要離開熟地展開旅程,不由想起了前世考上外地的學校的那個九月,臨行前雀躍興奮又不安踟躕的心情。
有些惆悵,卻有些期許。
顏承舊走了,自己也是時候離開了。離離散散雖然經歷得多了,每一次卻無法不生感觸。只是他們雖有各自的戰場,有各自的戰役,目標卻是一樣,歸屬終將也是一樣。
等到對付完各自的事務再度把酒相慶時,應該又是無比快意。
連續幾日覆蓋不去的雨雲總算過去,又一個清晨的朝陽已經漸漸地升了起來,氣溫卻更冷了些。只是這個冬季也即將結束了。沿著爬著藤蔓的泥牆有一個棕灰的年輕人緩緩地走著,街道上的行人愈發的多了,卻幾乎沒人注意到這麼一個過於平凡和黯淡的身影。
路過菜市口時,便見兩個早起的公幹腰插令牌手持捕快棍,正在更換公告欄的告示。其中一人貼完了新榜後,剛想向另一人接過自己的棍子,回頭瞧了瞧,突然又啐了一口低聲道:“都猴年馬月的榜文了,衙里也早說可以撤了。那些人就這麼留著也不嫌骯髒。”說著便把已經過期的數道榜文撕扯了去,隨手團了幾團棄於地上。
一個紙球隨著晨起的涼風滾到那個年輕人的腳邊,朝上的那一塊正繪著一個半面疤痕的面孔,那年輕人便停了腳步駐足觀看。
“看你X的看,還不快……”那公幹膩煩有人看他,隨腳就想踢去,卻在踢中人之前硬生生地轉了角度,堪堪掠過那人的衣擺,大大地垮了一步。
“梅,梅,梅……”被年輕人面無表情地看著,直看得他沒由來的心裡發慌,想到年輕人被傳得沸沸揚揚的神異事跡,這話便繼續不下去了。大清晨的便遇見專與死屍打交道的人物,何止是一個晦氣可以形容的磣人?
另一人也有些驚愕地看了過來,臉上的笑也些微地僵硬了。
梅若影卻只是頷首打了個招呼,便邁步離去,留下兩個呆若木雞的公幹。
早市尚未散去,聚集在自發形成的市場上的人們閒暇之餘,也會磕磕菸灰,談天說地。
穿過各式各樣的擺賣小車,他最後停在一個販銅鏡小攤前,兩丈開外的前方,還是那個賣豆花和豆乾的挑子,還是那個年方二八不到的少女,只是事隔兩日,豆花挑子前又有絡繹地食客,少女神色間的淒楚已然消失,看著往來路人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欣喜。
賣銅鏡的攤主也剛剛出來不久,看到日前那個有些嚇人的年輕人又站在自己攤前看斜對面豆乾劉的女兒,也不敢吱聲,縮著頭在一旁招攬生意。
幾個大嬸臂挽竹籃隨著人流沿路走了過來,一邊聊著家長里短,說話的聲氣挺大,遠遠便傳了過來。
“……招的新兵已走了兩月了,這時應該已經訓練得差不多了吧。”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戰……聽說東齊來年是七皇子劉什麼庚什麼的親領兵馬應戰……”
“也許是來年……東齊將勇兵強馬壯的,到時咱這又是十室九空。”
“不一定,聽說咱們有什麼秘密武器之類的,到時吃虧的十九是東齊。”
賣銅鏡的旁邊恰是個賣新鮮雞鴨鵝蛋的攤販,幾個大姑大嬸似是這家的常客,一路行到就打了個招呼,一邊挑蛋,一邊轉了話題與賣蛋的大嫂聊起天來。
“大妹子,你看對面那春花大閨女,今日的氣色可比頭幾日好上太多了,究竟是有什麼喜事呢?”畢竟被談論的對象就在斜對面,那大嬸倒是壓低了聲音說話。
賣蛋的便嘻嘻笑道:“李大姐你還沒聽說?劉家老頭兒的事兒另有蹊蹺,這兩日都傳遍街坊鄰居了,劉蕭氏根本不是老劉頭害的,是那老母親自己病死的。”
“哦?真的?”
“自然是真的,現在傳得沸沸揚揚,靈媒青年‘看屍鬼眼’親自看過了的,怎會有錯?”
買蛋的大嬸便向旁邊的鄰居樂道:“你看我說得對吧,那劉家老母親蕭氏也沒什麼好謀的,這個案子果然有冤情!”
對方也神秘兮兮地道:“鄰家老王早就說了,劉蕭氏是沒什麼好謀的,那些家產遲早是要留給老劉頭的。不過老劉頭的女兒就不一樣了,如果不這麼整整老劉頭,他家春花大閨女又怎麼會自動向那色鬼投懷送抱?不過既然這事情已經傳遍寧城,大概色鬼也不好意思再押著老劉頭不放了吧。”
“哦~哦~哦?老王向來看事都挺準的,他說的是哪個色鬼?”
“還能是哪個?不就是新來那個周啥啥的郡守,他家都已經妻妾成群了,來咱寧城多久?就又添了一房。說不定就是因為他看上春花閨女,才使這下作的法門誣陷老劉頭。”
豆挑看來已經擺了有好一段時間了,不片刻,滿挑的豆乾豆花都已售空,少女便收拾碗筷丟回桶里,擔著挑子走了。年輕人卻仍站在原處沒有挪動。
賣銅鏡的大叔聽幾個長舌婦們越說越險惡,想起攤前這個要命的生人,便咳了一聲撇了幾個眼神。
“李大叔,你怎麼了?眼神抽筋?”一個大嬸見他神色奇怪,便問道。
李大叔不敢發出聲音驚動那個年輕人,便擺出唇型道:“有外人,別亂說!”
旁邊的三姑六婆看了幾遍才看明白什麼意思,齊聲怪道:“哪有什麼外人?別胡說了。再說,這事都傳遍巷道里弄,那周啥啥的郡守就算想抓,又能抓得了這許多人?”
李大叔聽得奇怪,回頭看時,果真已經沒人。只是這幾句話的功夫,那個青年人竟已融入往來人流銷聲匿跡,似乎在他攤前站立遠觀的片刻時間,只是他憑空想像出來的。
**************************
將近回到城外自己的臨時居處時,面上易容的藥水已經幹了。如此,除非用特殊的藥水清洗,否則是不會掉脫的。輪廓雖然不變,但是面色蠟黃中含點青灰,鼻上多了個破壞分割美感的痣,腮邊頰後帶了點不健康的色斑。
就像上好翡翠若是多了幾許瑕疵、少了幾分碧赤通透,就會立刻變為凡品;原本引人凝望的面孔如此一加修飾,立刻成了不會讓人多加留意的平凡普通。
如此平凡的梅若影眼中卻含著欣慰的快意。聽完街坊鄰里的閒談,對朱鞣榕的辦事效率又有了多一分認識。前日交託老朱傳出去的消息如今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有辦事熟練的老朱坐鎮,並不虞會被人看出消息來源,最終也能挽回一父一女的生活。更重要的是,還能讓那“周啥啥”的郡守對他這個不願摧眉折腰的臨時仵作失去耐心。
繞過幾叢或稀或茂的糙木,他的小院已經在望。近一年來的時間,他其實常常外出去看別處的產業。呆在這裡時間雖然有限,而經過了這許久的經營,山莊在如此偏僻排外的象郡寧城裡,也扎入了自己的勢力。他要拿到的金焰毒龍丹拿到了,要得到的假身份——寧城仵作也被外人所認可了;如今,離開的時刻已經迫在眉睫了。
果然,當院子的破柴綑紮成的院牆近在眼前時,他看見了洞開的院門,院裡平靜安寧。視線穿過並不十分寬闊的小院,只見就連主屋的門也是大開,現出屋內黑漆漆的一洞虛無。
***************************
仵作雷鳴坐在已經冰冷cháo濕的炕上,隨他而來的兩名兵衛在屋內不大的空地里不耐煩地踱著步子。
兩個楚兵所屬的隊伍早已開拔,可他倆卻奉命留下來等待最後一名新兵。也因此根本無法耐得下心,甚至看向雷鳴的目光里也帶上了並不掩飾的輕蔑。
即使他們原是柳縣駐軍,卻知道寧城雷家的大名。這個家族世代以仵作為業,據說祖上曾經迎娶過司徒氏的女兒,也算是融入了那個古老望族的血液支脈。在當地也有著一定的聲望。
只是因為這個認知,就不能不讓他們對眼前這個體格健碩的中年人有這些許的不滿了。畢竟看多了那個已經腐朽的古老家族所作的種種荒誕事情,又怎會對與之有關的人有著好感?
更何況,他們此行前來等待屋主,正是因為這個雷鳴引起的。雷鳴自有三子,按年齡與名額來說,這次的徵兵至少應當挑選一子應徵入伍參戰。然而,卻是這個人託了關係,專到柳縣駐地去說情。上頭看在雷家的面上終是點頭答應,只是附帶著條件——要找一人頂替雷家兒子參軍的名額。
雷鳴閉目養神,並不理會那兩個士兵投注來的不屑目光,心中自有計較。只待這一次任務之後,就可以退隱於世,避世山林了。
雷氏一族常被誤以為憑藉那已十分稀薄的司徒氏血統立世。其實不然,祖上所取的司徒家的女子只是個不得寵的女兒。如果她嫁的是哪個名門望族,也許父母姊妹還會不時誇讚她兩句。可偏偏嫁的是以仵作為業的雷家,所以自嫁過來後,就成了潑出來的污水一桶,再也沒有娘家人問顧。雷氏一族又談何受到親家的照顧?
不過,也算得了這點血脈的好處。對於司徒氏與血網黑蠍的糾葛,他知道得算是清楚。可時至今日,卻沒有一個外人猜到,他本人就是血網黑蠍的一員——潛伏於市井間的暗樁。
說起來,繁衍了數百年的組織早已枝繁葉茂,除了三榜殺手外,還有負責情報信息、後勤補給的暗樁。
應慶幸司徒氏除了監視殺手幼徒服食慢性毒藥,只與血網黑蠍的元老層接觸,因此便根本不知道暗樁所在的具體位置。三年前的剿殺,大概是認為暗樁們沒了血網黑蠍的控制,就不能再發揮作用,也只是針對著榜上的殺手。
可惜的是,司徒氏拿自己的標準去衡量他們。血網黑蠍不論天榜、地榜、人榜還是暗樁,即使不可能完全相互認識,也是親如一家的。
如今,受著桎梏控制了數百年的血網黑蠍在原主的一紙剿殺令下銷聲匿跡,可衍生出來的卻是要將那個腐朽姓氏在這一代結束掉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