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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雨及從最初的震驚清醒過來,瞠目怒視著我,叱喝一聲,提劍刺來。
呵,真的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別看他一個小小少年,出手已有大家之勢,甚至勝過周妍一二分。也難怪他父親敢於把率眾攻山的重任交託與他。
劉辰賡右手輕動,擎出一柄九環刀就要來擋司徒雨及,可惜銀衣少年這一動作,其他司徒氏的眾頭目也紛紛驚起,或持刀劍或舉槍戟,向圈子中心的青陽宮眾襲去。饒是劉辰賡武功卓絕,奈何新傷未愈,一時間也沒能搶出道來。
但見司徒雨及那柄剛勁的兩尺短劍夾著赫赫風聲,頃刻間已至面前。
林海如環著我斜身避過,但聽得噌一聲響,銀光乍現,一柄六尺長劍便在他手揮出層層清光。
短劍利快攻,長劍利遠擊,如此近身肉搏顯然不利於林海如,更何況他還要護著一個累贅。
可只聽得丁丁當當一串亂響過去,兩方再度錯身而過。
儘管都是以快打快,速度快得普通人的眼睛根本已經無法跟上,林海如始終防守得固若金湯,真氣仍綿延不絕地自膳中傳入我的要穴,任我支配使用。
而就在這一刻,他突然輕不可聞地喘了一口氣。
林海如儘管平時根本不在人前顯露本事,我卻能隱隱感覺到他的修為已深,平和悠長,儘管司徒雨及的確是少年有成,卻也不至於讓他如此不濟,一合之下就已後力不繼。
一思之下便即恍然。他這數日間去了那大概很遠的九陽山,得知司徒家將要攻山的陰謀後又匆匆趕回,嘴上雖然不說,且裝得極輕鬆自如,實際上是已是強弩之末,累得緊了。
今日兵刃相見,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他又一邊還要顧著我這個大累贅,更如何能與人爭鬥。
正想之間,司徒雨及一穩勢子,捏個劍決,挺劍挽了數朵劍花,在艷陽下耀耀晃眼,再度頃身而上。
林海如似被那光晃了眼睛,急忙一個退步,閃過這一波攻勢。
這一步退得太快,震得我生痛,氣息一顫之下,笛音頓止。
林海如身上似也一震,狠劈一劍震退司徒雨及的又一次殺手,低頭看了下來。他這動作做得極快,可說是未經思考的反射性的動作,可司徒雨及卻盯得極緊,退勢未止便一個旋身,餓虎撲食般聚了全身的力道,劍花瞬消,凝成一道利光,直擊而來。
那來勢快得讓我張口欲呼,卻發不出聲音。好在林海如看似分神,實則全身上下早就繃緊了弦,對方氣息少變,便即隨之反應,隨手揮劍抵去。
可惜他雖氣脈悠長,奈何消耗太大,以疲弊之軀扛上司徒雨及個精力旺盛的神經病,再也無法破了凝聚了司徒雨及全力揮出又加上旋身之勢的一劍,只聽得當的一聲龍吟般的巨響,他一時持劍不穩,那劍晃了一下就脫手墜地。
我訝然看著他對我謙然一笑,嘴角濺出兩滴鮮紅的血珠,一直撐持著我延續笛聲的內力也嘎然而止。原來他竟已經消耗至此,只是一直生生忍著紊亂枯竭的氣脈不讓人發覺。
眼見那銀光刺目的劍鋒距他頭頂已不盈尺,我全力一掙,瞬息間掙脫了他的懷抱。呼嘯而來的凌厲劍風立刻吹散了他殘留在我身上的溫度,卻令我精神一振,集中力陡然間凝集,抬手間恰恰接住了的六尺青鋒。
翻腕斜斜挑上,司徒雨及冷哼一聲,大概還在竊笑我的不自量力,卻不想我仗著劍長,又正拿捏在他劍上力道難及之處,只是叮的一聲輕響,短劍便即被卸向一旁。
不愧……不愧是司徒家眾望所歸的年輕一輩的代表。交鋒僅只瞬息,變化已是萬端,他雖料想不到我尚有一拼之力,短劍被卸開前仍是注入了一股尖銳的真氣。那透劍而入的真氣若侵體鋒刃般銳利。……寒,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手臂經脈早就被劉辰賡斷去,如今司徒雨及想勢如破竹地侵我心脈是萬萬不能的。
這算不算是劉辰賡助我一臂之力?……這帳真是越算越亂。
我還在發揮無厘頭的精神自嘲,那邊廂的司徒雨及臉色已經鐵青,顯是想不透我為什麼還沒有著了他的道,我沖他咧嘴一笑,目光已露出刻意的嘲笑。他驚怒之下大吼一聲,回劍劈來。
第24章 誰的懷抱
他畢竟青春年少,衝勁有餘而耐心不足,每一招一勢往往不留餘地。與林海如相抗時尚且知道謹慎,此刻面對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我,真的是一劍劈到底,力道已是太過。
將青鋒旋了半圈,趁那銀衣少年不及回防,輕輕一劍向他左上臂肱二頭肌中段內側的動脈划去。
隔著六尺的青鋒,我仍能感覺到那種劃破皮肉的極為熟悉的手感,這一劍就如割破布帛般順滑,好似這一刻又回到了那數以千計手持手術刀的日夜中去。
殺人,並不是都必須要動用到內力真氣的。
司徒雨及動作一頓,尚且未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已含笑對他輕輕搖頭,說道:“雨弟好走。”
沉悶的聲音似從他臂上透出,身體斷弦般劇震一下後,一股火山噴發般的熱液自他的肱動脈破口處怒she而出。肱動脈出血量本就極大,更何況左臂近心,心臟的推動力正是最強健的地方,這一噴就直直噴出兩丈有餘。
扯著林海如側讓了一步,避過噴薄來的血濤。
少年低頭不能置信地看著自身體爭先恐後般噴薄而出的鮮血,臉上的無措而慌惶。不論是誰,面對如此突如其來的死亡,大概都會無措至此的吧。
他持劍的手疾點數處穴道,慌亂地捂上傷口,卻無法對噴涌的漿液有足夠的阻勢,血箭只是稍微細了些,從他指fèng中透出,凝聚的血珠不斷從他指間滑落。
並不是任何傷口都可以靠點穴止血的,否則我也不會特地選在那處位置下手了。
他低頭痴傻地看著自己的血,卻露出了光滑稚嫩的頸項。
不想再看他掙扎慌亂,手舉劍移,嗤的一劍,割斷琴弦般的手感過後,血箭又從他的頸動脈處涌濺,少年抬頭茫然看著我,不復凌厲飛揚,不復囂張跋扈,眼裡充斥著對死亡的懼怕,甚至忘了對我這個殺人兇手的憎恨。
幸甚,一切不用持久。數息間,噴薄的血液已經超過了他所能承受的臨界值,少年軟軟倒在地上,四肢乃至全身,因失血引起的痙攣讓那具身體無法抑制地抽搐著,嘴巴劇烈地張合開閉,甚至於狠狠咬到了舌頭。而在劇烈地彈動了兩下之後,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跡象。
銀衣,完全浸沒在鮮紅的血液中,不再潔淨與飄逸。
我手中一輕,長劍掉落於地
胸中壓抑已久的震傷此時終於發作開來。司徒舞及在牢里給的那一下雖被我借去了大半,餘下的卻也足夠讓我氣血翻騰。現如今,還沒平定好氣息就又受了他弟弟這一下破體真氣,真是十分不好受。
身後適時地伸來一雙溫暖的手臂,將我的體重接了過去。向環繞胸前的溫暖之處一看,是潔白若雪的束袖,向後回首,果然是林海如。他正被小六兒扶持著站立,卻又伸手把我攬著。
我咳了一聲,好笑道:“你們是在玩疊羅漢麼。”
那一大一小兩人呆呆地站著不說話,六兒著緊地抬首盯著林海如,林海如卻擔憂地看著我。
我嘆,真無聊。清了一口氣,轉向六兒說道:“待會服侍你主子用針。”
六兒趕緊凝神看我,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續道:“坐位針刺心俞,得氣後運針六十數;而後臥位刺內關、神門、巨厥,得氣後運針二百數,留針一刻……記好了沒。”
六兒曾纏著我教他用針,而針灸很講究運針留針的時間。這時的計時並不精確,以片刻盞茶頓飯柱香來計時真是何其害人,我便教他數一數就算是一秒。
見小六老老實實地點頭應承,我的心情終於能放鬆了。
被那並不厚實卻溫熱柔和的懷抱圍著,清楚地感受貼在背後震動的沉穩而微急的心跳。有種無上的幸福,如果不曾經歷那些讓人憎惡的黑與惡,真不知什麼叫做美好。回首看向高掛的艷陽,挺立的高松斜竹在臉上留下暖暖的疏影。
突然感到一道灼灼的視線,不同於林海如的柔潤,不同於春日艷陽的暖,而是一種能灼傷人的熱度。
低頭回視,場中殺戮已近末尾,大局已定。
血花紛飛中,劉辰賡站在空地中央,手中持著滴血不斷的九環血刃,似想舉步過來,見我看去,唇角動了一動,又停在了原處,遠遠地望著。
我向他輕輕地微笑,放鬆了身體躺入身後的懷中,緩緩闔上已經疲累的眼。心中卻無比輕鬆。
該放下的已經放下了,該想通的已經想通了。
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楊捷說過的話,想起她說那話時的眼神,晶亮凝定,雖輕鬆地笑著,卻似仍纏綿著人世的一切,卻又已經放開了人世的一切。
竹本無心。
無心,則無傷。
無傷,則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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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你清楚地知道你正在做夢,可是無論如何理智地想要睜開眼睛,卻無法自夢境中擺脫。
我起初夢到了娟——一個稱職的快樂的舍友。
調到北京工作後,我就在三四環間的一個十分靜的居民區里租了一套房子,兩室一廳,二層,紅磚的外牆。常常慶幸自己在網上發了貼尋合租,最後還找到了個好房友分擔房租,要不這兩千多的月供可要把我給心疼死。
娟第一次見我,才談了幾句,就對我說:“正好,我是檢察院的,你是法醫科的,咱倆都和刑案有緣,指不定哪天能在庭上見你呢,以後要多親近親近。”
我看了她的工作證明,笑道:“我大多都是出書面報告就行了,出庭發言的機會本來就少,更何況咱倆還不是一個區的,恐怕庭上見面的機會更不多吧。”
不過呢,親近的機會卻的確沒因此減少。沒過幾天,她就找我諮詢來了,因為她自搬來新居後,就常發生“鬼壓床”。醒來時突然發現全身不能動彈,卻能聽見我值夜完後回來的聲音,想要掙扎著醒來,可無論花多大力氣,眼皮仍是一動不動、重逾千斤。
“該不會這房子裡有鬼吧。”她神經兮兮地問。
我只笑話她:“虧你還自稱是無神論者,這馬克思主義都學到哪裡去了?”
“鬼壓床”也是有專業術語的,在醫學上叫做“睡眠癱瘓症”。用她聽得懂的非專業語言解釋,就是當她在深度睡眠時意識卻恢復過來,此時全身的肌肉處於張力最低的狀態,於是就會出現身體不聽指揮的情況了。
而後,我建議她:“其實只要不太過勞累,不要熬夜,保持著樂觀開朗的心情,就不會發生這種狀況了。”
她搖頭說:“我沒熬夜啊,心情也格外好,但為什麼就是會這樣呢?”
後來才發現,原來她是個十分認床的人。一下子換了被窩,十分不適應,心理壓力就大了些,於是才出現了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