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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我被懷疑的那數日裡,即使在我的身分地位依然曖昧不明的現在。
那個鄧誰誰的說得不錯。
他害我如此,我何必再幫他?可是,我很清楚,我與他只是掉進了一個大坑——司徒家挖的大坑。
是的。
劉辰賡,我永遠也不會恨他,因為他畢竟是我的一段過去。
我恨自己的過去幹嘛?
但是我可以厭惡,厭惡某段不堪會首的過去,可以刻意忽略那段過去,直到完全忘記。
所以,我也可以抹殺他在我心中的存在。
大學學心理課的時候,教授給我們每個學生都做了一套測試題目。
測試說得十分的准。
我並不是外表看上去那般善良無害。
我只是因為厭惡使壞的那個自己,厭惡自己陰險毒辣的那方面,所以刻意地抑制著那樣的自己而已。
但是,如果,果真有一天,當被逼到了絕路,當被激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我也許會把那所有的陰狠,所有的毒辣,所有為我所不齒的所有,全部都展現出來。
只是……我還不恨劉辰賡,就像我不能恨我自己的一段過去一樣。
可是,司徒家的人不同。
司徒若影,畢竟是現在的我。繼承了司徒若影的身體,也就繼承了司徒若影的恩怨。
司徒家的人利用如今的我,陷害如今的我,再容忍他們為所欲為,我就真的是聖母瑪利亞了,是婉君是啞妻是紫薇,是那些看似善良溫純實際無力自保的人了。
可惜,我不是那種好人。
他們在旁邊冷眼笑看我陷入他們的局中,幸災樂禍地看我替他們背了黑鍋,用卑鄙無恥地方法待我,落井下石地要致我於死地,為什麼還要心平氣和地寬恕?
不屑於取人性命,卻不等於不敢取人性命。
只需要一支竹笛,只需要一口氣息。
不會報復劉辰賡,因為他其實也算是個無辜的受害者。看開點,他也只是一個二愣子幫凶罷了。
但是刻意以惡意陷人於險境的司徒一族,再不可能放過。不能對他們手軟,對那些躲在背地裡算計無辜的人不能手軟。九陽教的教眾,現如今我無法手下留情,你們也自求多福吧。
所以,司徒家的人們,就讓他們欣賞一下從我那個時空帶來的噩夢。
林海如的真氣一直穩穩噹噹地支撐著我的精神,細細緩緩地流淌於任脈間各個要穴。
將竹笛湊近唇,借著他的真氣,緩緩調出藏匿在奇經八脈的內力,凝聚於呼吸間。
劉辰賡站在我旁邊,伸了伸手,想來攙扶,卻最終沒有。
不必看他的臉色,也知道一定惆悵。
我的笛,他的笛,如今回到我手,如今湊近我唇。
而我們,大概已再無可能——不知他如何作想,但至少我是如此決定了的。
第23章 戮
我有一個非常奇怪的親人,叫她怪人絕不誇張。
還能很好笑地記得還在念醫科大的某一日,我正在宿舍的窗台往外面掛著洗好的衣物。天空格外晴朗,綠如濃墨的法國梧桐被朗朗的秋風吹得大葉翻飛,滿校道都是嘩啦啦的枝葉搖曳的聲音。
我正享受著微涼的秋日時光,卻聽見一陣破壞氣氛的咣當咣當的聲響自遠而近地向這棟頗有歷史感的宿舍樓過來。向下一看,原來是表姐踩著一輛算是一等殘廢了的28吋男式單車,還在那個漏了半邊底的車籃子裡硬塞了一個龐然大物,晃晃蕩盪地踩到樓底下,一仰頭,就沖我大嚷著:“我的親親小陽陽!還不快給你表姐我滾下來扛東西!”
沖她喊得這麼起勁,我……忍了……直奔廁所狂吐的衝動。仔細一看,原來那個被塞在車籃里的可憐物件,是一台留聲機。
那個時候,還沒有想到她帶來的除了留聲機,竟還有個可怕的物件。
在我所生長的那個時空,只要是熟悉音樂的人都知道一個音樂奇案。
事情最初發生在大約在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的一天。地點在比利時的一個酒吧里。
人們當時正一邊品著美酒,一邊聽著音樂。氣氛是如此的溫和愜意。
當樂隊演奏到法國作曲家魯蘭斯.查里斯創作的一首曲目的時候,一名正喝著酒的年輕人卻刷地站了起來。
他大吼著:“我再也受不了了!”然後掏出手槍向自己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
酒吧染血,一片紛亂。
這僅僅是個開始。
下一名受害者,是調查這個案件的一名女警。女警查來查去,都無法查出青年為何自殺。白無頭緒之下,想到了那首曲子。
於是她找來了樂曲的唱片。聽完後不久,她也自殺了。
在遺書上,她寫道:“兇手就是《黑色星期日》!”
黑色星期日——惡魔之曲。
《黑色星期日》當時被人們稱為“魔鬼的邀請書”,至少有百人因此自殺。因而被查禁長達13年之久。
由於自殺的人越來越多,諸多國家的電台召開了特別會議,號召各國聯合抵制,這首殺人的樂曲才終於被銷毀.
而作者也因為內疚而在臨終前懺悔道:“沒想到,這首樂曲給人類帶來了如此多的災難,讓上帝在另一個世界來懲罰我的靈魂吧!”
聽起來似乎很神奧,但事實上卻無關鬼神之說。在我那個時空,沒有鬼神。可是,催眠和暗示卻是有的。
各國雖然聯合抵制了那首魔鬼之樂的流通,卻沒能完全銷毀關於它的記錄。
當時我還在修習臨床課程,表姐已經從事某項不為人知的工作多年了。那天,她還帶來了一盤老舊的唱片,正是《黑色星期日》。
她說想要研究裡面真正的秘密,需要一個“黃金小強”作試驗品。
“而且,親親小陽陽夠理智,知道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即使破了其中的秘密,也不會拿去害人的,是不是?”她笑嘻嘻地拍著我的肩膀,差點把我拍得岔了氣。
於是,我們一起把它放進了留聲機里……
其實,並不是魔鬼的邀請,只是一種催眠暗示罷了。
只不過是抓住了某類人群的心理漏洞,然後給他們的下意識下達了“自殺”的暗示罷了。《黑色星期日》之所以不能對所有人都起作用,是因為它湊巧湊成的暗示是:“曾當場見過槍殺案的人,自殺。”
楊捷畢竟是天才,和我研究了數月,終於破譯了樂曲,還找到了控制人腦好幾種不同漏洞的方法。
實際上,只要抓住關鍵點,用樂曲引開對方的注意力後,再用潛伏的音節下達指令就行了。關鍵就在,那個下達暗示的音節的細微變化,只要修改幾個節點,暗示的內容就會千差萬別。表姐她當時孜孜不倦地研究那個突破漏洞和暗示的關鍵,我想大概是為了她的工作所需。
催眠一個人,往往需要比較特殊的環境。比如安靜閒適的氣氛,柔和的光源,平穩流暢的聲源……可是依靠樂點間的細微變化對聽者施加的催眠卻不同,對環境的要求並不嚴苛。雖然效果比單體催眠要稍弱一些,不過,好歹也算能派上一些用場——尤其面對著那群已經失卻了正常判斷力的九陽聖教里跑龍套的小把式們。
想不到我自己竟也用上了,我如今要拿這個來害人了。
多虧楊捷於我初中時所給與的永久禁制,所以即使遇到如今的事,也還活著。
多虧那數月的無數次試驗,所以我現在有辦法兵不血刃地突破司徒家的圍攻。
笛聲響得悠揚。竹子特有的翠碧的聲音悠悠迴蕩在泰山的半山腰上。隨著山風獵獵,隨著花糙飄搖。
我把所知的為數不多的暗示之一以內力催逼出來,遠遠地迴蕩在山間林里。
稍微改加入了幾個關鍵點,暗示的對象就被明確地鎖定在黃衣人身上。他們是性格偏執,崇拜強烈,全身心都信仰邪教的人們。
他們是多麼優秀的催眠受體啊。
只見這些圍在四周密密集集的黃衣人,臉上漸漸出現奇怪的表情。而後迷茫的更加迷茫,兇殘的更是兇殘。
司徒雨及站在咫尺的距離,用古怪的表情看我。他終算是意識到不對,大喝一聲,對部下們下達了剿殺的命令,要震醒逐漸入彀的親友和部署。
還真是一個固執的年輕人呢,但是那又怎樣?
他又能怎樣?
有一次上演示課時,張教授做催眠演示,對一個叫做丁穎的女同學下達了“你已經不是丁穎”的暗示,結果連帶著的,她連自己原本認識的人都完全忘了,就像是一開始就不認識。只因為她接受了暗示,自己覺得自己“不是丁穎”,所以也不會認識“丁穎認識的人”。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解除了暗示之後。
催眠本就是一種可怕的操控行為的心理學技術。
也許應該感謝那所謂的九陽聖教。
其實邪教組織本身就是一種催眠術。
記得我曾看過一本關於催眠暗示的實踐手記,心理學專家張源俠寫的《心理黑洞》,裡面就論述了邪教組織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中,通過種種刻意安排的行為模式、反覆地重複簡單的教義,讓信徒們進入催眠態,最後唯教主之命是從。
是他們,自己搬起來石頭,我如今只是推了一把,讓那石頭落下,砸他們自己的腳。
黃衣人們如今本就已經深深陷入了九陽聖教的催眠暗示而不自知,他們的漏洞,已經向我明明白白地敞開著。
即使這樣,我也沒曾想效果竟是如此強烈。或許是因為時空不同的關係吧。
只有一些內力充沛者還能苦苦撐持著不陷入這殺人的巨網。
我平靜地吹奏著,平靜地看那些圍上來的殺紅了眼睛的人們,迷惑,四顧,而後找到同是穿著黃衣的“敵人”,相互揮刀,自相殘殺……
血肉橫飛……依然。
只是,對象已是不同。
林海如仍然一如既往地扶著,將我半摟到他懷中護著。
從這一天起,我再不能當個普通人了。
能夠迷惑人心、控制人心的人,即使在這邊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也許會被當成妖孽抓起來,也許要奔捆綁著接受火刑,或許是綁上大石丟進水中?
誰知道呢?
我只是,不想在這個時候,被司徒家的人碎屍萬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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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其實不必荷槍實彈。
短短一曲奏畢,暗示的效力已經發揮殆盡,暗示受性強的黃衣人們已經開始狂亂地不辨目標地砍殺起來;受性弱的則面現混亂,似欲掙脫看不見的夢魘。
林海如的真氣綿綿不斷,我口息不停,第二曲又吹奏起來。雖是不同的曲子,暗示節點處卻仍一模一樣,繼續加劇著黃衣人的混亂。
這樣,即使能記得下我的曲譜,不諳催眠暗示之道的人,也根本無法奏出混惑人心的曲子。
儘管下面的人都已經殺得眼紅,身居上位的幾名司徒氏與親隨們都沒有太大的混亂,應該是修為高深吧,BOSS級的人物不都比較難搞定麼……也或許是因為他們並不是真心信仰那個所謂的“九陽聖教”的緣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