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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那個“走”字,發音特別重了一些,我才反應到“走”的歧義。
……死麼?不由暗嘆一口氣,乾脆就讓他一直誤解下去好了。三年之後,就會絕了尋我的心思,好好過他自己的活吧。
“我畢竟是司徒家的人,所以也不算你的錯。你又何苦為難自己,當這一切沒發生過,忘記了就好了。”
“你不能……”
他的聲音嘎然而止,緩緩軟倒下去,眼中是難以置信和驚怒、悲傷、不肯認命。然而不管他人不認命,他的眼終於闔上。
我輕輕撫著那張毫無瑕疵的臉,與他接觸的掌心生痛。這個人,有時候真的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然而,大概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與這個人如此接近,最後一次與這個在我生命中留下痕跡的人如此接近。
因為我要離開了。
收回簪子,不再回頭地大步向前,山下已近在眼前,青陽宮外的世界已近在眼前。
既然所有人的眼中只有一個司徒若影,那我就成為司徒若影好了。
再見了,青陽宮。
別了,劉辰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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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在吹。
……
一直一直地吹著。
吹得散落的長髮飄揚飛散,絲絲縷縷地輕觸著我的眉目口鼻,好像是被這澄澈的微風柔情地撫摸,暖暖的。
被溫暖柔和的陽光包圍著,身上臉上都沾染上了這滿滿的柔情。
天地間是如此燦爛,如此美麗,如此耀眼。哪裡還存在什麼煩惱,哪裡還有什麼怨仇?
那些負面的、黑暗的、醜陋的東西值得成為一個人生活的全部麼?即使有人甘願墮入,那也不應該是我。因為這個世界是如此的明媚,如此的溫柔,如此地公平地照耀著每一個人。
不覺間,已站在山的最後一段。再向下,是空蕩蕩的一片綠。
數日前那一場血肉橫殺的痕跡,早就消失不見。也許,這一段夢一般的日子,也終能夠如此。
衣帶袍角隨風翩翩飛舞,像是馬上能乘風飛盪,越過萬丈低谷,穿越空寂原野,像是能去到任何地方,像是掌握了這世間一切的自由。
憶起了顧城的詩……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我用它去尋找光明。
在這光明燦爛的天地里,我似乎是一點暗色,靜靜地、幽靈似地矗立著,久久不動。
因為這風好暖。
因為這陽光好暖。
因為這漫天滿地的綠葉閃耀,真暖……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
眼前模糊了,很快很快,只朦朧成一片白,什麼也看不清楚。緊緊闔上眼,又只剩下一片黑……為什麼這世界如此溫暖,可我卻只覺得冷,直直刺入心底的冷,只有緊緊地抱著自己的雙臂,緊緊地咬著牙,才能感覺到自己僅剩的溫度。
水珠滴落在腳邊的糙尖,似能聽到聲音,清澈的,沉重的,回聲陣陣。
沒有,什麼也沒有。
我的身邊,已經沒有任何人,而這個世界,我並不熟識,一切只是空白。
走來走去,看來看去,忍來忍去,到了最終,還是自己一個人,只有一個人。
心很平靜,靜得幾乎已經不帶著生氣,可是自眼中淌出的淚滴卻無論如何也止不住。無論如何緊閉著雙眼,無論如何緊咬著牙關,卻始終止不住。
所有的決定,的確都是我一人自願,可是這自由的代價,莫非只能是孤獨?
如今只有我一人,在晚春的暖陽中,獨自……
########【關於若影的離去.呈對若影的選擇有疑問的大大們】#######
序幕青陽宮篇到此結束。很抱歉,我無法讓若影盡情地去讓劉辰賡痛苦。因為對若影來說,愛就是愛,不應當成為復仇的工具。
若影不應該是沒了愛情就無法生存的“愛情至上論”者。他的生活中不應該除了情情愛愛就別無它物。他所尋求的其實是心靈的平靜安寧,如青竹茶水般徐徐緩緩的溫情。
雖然愛情十分寶貴,但並不是生命的唯一,比如自尊、善良、堅忍、智慧,這些是更應看重的品質。至少,我希望筆下的若影是具備這些品質的人。
被人傷害雖然痛苦,但這就是遷怒他人的藉口嗎?如果是,那帶來的就是一環扣一環的痛苦和絕望,永遠沒有盡頭,永遠沒人能夠得到解脫和自由。至少就我的切身體會來說,被傷害固然痛苦,而傷害別人會讓我更為痛苦。被傷害是別人對不起自己,而傷害別人是自己對不起自己的良心與原則。
劉辰賡幼年受過傷害,造成了個性的多疑。雖然他對若影有情,但在一個不完整的家庭里生長的人,怎麼知道如何正常溝通?怎麼知道如何愛人?可偏偏因他不知道這些普通人都知道的常識,所以造成了若影與他的離別。
若影其實也是個十分彆扭的人,看起來他十分灑脫,但實際上也是十分不灑脫。他的戒心深深埋藏在灑脫待事的面目之下。面對陌生的人,他會將真實的自己掩飾得一絲不漏,像面對周妍,他一直都是儘量避免衝突。而面對最親近的人,也會拉不下面子說出自己真正的心情,所以即使被劉辰賡傷得厲害,也不可能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指責怒罵。只有在極度鄙視對方的所作所為時,才會使用出狠厲的手段,所以面對真正設下一切,陷司徒若影父子於水火的司徒家的人,他毫不猶豫地痛下殺手。
若影該不該原諒劉辰賡,是一個爭論焦點。他是有理由不原諒的,也有理由可以報復劉辰賡,但是他獨獨不能接受自己利用劉辰賡的懊悔與情意而去傷害對方。如果利用別人對自己的愛來施加報復,無疑是傷害力最大的殺手鐧。可是如果若影允許自己這麼做了,他就不是那個一直孜孜尋求理想中的心靈安寧的若影了。
再往後還會出現新人物,他們都來自不同的社會背景、生長環境。有各自的性格,所以對待愛情也會有不同的答案。
是否有了愛就不會有懷疑?看言情時我常常會產生這樣的疑問。無疑,愛上了就會全心全意地信任對方,是多麼美好的事情。但是世間會這樣的人又有幾多?隨隨便便就能碰得上嗎?人是多種多樣的,愛情的方式也是多種多樣的,對於一些人來說,愛是蜜;對於一些人來說,愛是毒;對於另外一些人來說,愛什麼也不是。
在愛情之前,大家都會有各自的過往、責任、性格,不可能人人都會說“愛情是我的唯一,除此不必有它物,不必理會他事”。
對於若影來說,愛情應該是一種讓心靈寧靜安詳的情感,而不是陷他於嫉妒、報復、憎恨的源泉。如果有一天,愛情給若影帶來的只是這些負面的情緒,那他就會遠遠地離開。
直到找到真正的心靈的柔和安寧。
以上是我對心目中的“愛情”與“若影”的闡述,如果雷到眾家,深感抱歉。但是每個寫者都會有自己想要表達的觀點,以上就是我的觀點了,不會再改變。
(對於一些大大反映的“鄒敬陽前世回憶太多”的問題,我想在此聲明,不會再作刪節,因為本書《斜陽若影》,寫的是梅若影,但也有鄒敬陽。這些回憶其實也是她對內心世界平和穩定的追求。之所以把大量回憶放在第一卷,是因為第二卷出場人物增加並將改以第三人稱敘述,沒有空間再來追敘。如被這些回憶雷到,只需跳過不看即可。)
此致
敬禮
狂言千笑
2006年11月30日星期四
第二卷南楚軍篇將跨越三年時間繼續講述,因出場人物增多,改以第三人稱敘述。
【外傳·神醫毒王】
第27章 林海如
以後在坑該外傳 註:27~30章是前傳,關於司徒若影來歷和林海如少年時的事情。故事正文部分的第二部從第31章開始。
青巾拂肩,沉沉風露。
靜立松前,放眼津渡。
冷霧迷衫,步濺輕躊。
夕夕照照,垂虹垂暮。
千秋追憶,萬載孤獨。
昭昭我心,歸歸我路。
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年,正是正月初一,南楚地處南方,卻仍是十分寒冷。清早,街上又恢復得清清冷冷,偶有幾個過客,都是縮了脖子匆匆地行路。
十幾個老丐躲在兩家大戶外牆間的夾角處,圍著一個頭面污濁的小乞丐。之所以說那群人老,也不是由於他們真的有多老,而是與中間那小乞丐相對而言的。
那小乞丐身上的衣服已經磨得破破爛爛,沾滿油污泥漿,破爛襤褸的毛氈里隱然可以看出尚有一套算是合身的女娃裝束。
只見那柔軟而斷裂污糟的指甲捻著一本嶄新的曆書,低垂的眼掃了一下過去,那少年獨有的軟潤的嗓音於是從人間低低地讀了出來:“丁亥年,正月初一,宜祭祀、開市,……忌會友、嫁娶。”
雖然聲音軟潤,明眼人卻能聽得出是個男童,並不是因音色,而是那淡淡然的態度和平穩的吐息。這年代的女孩,養不出如此平淡的氣質。
“哈,宜開市啊宜開市,”一個老丐聽得立刻樂了,說道,“今日路人這麼少,還宜開市呢,還沒等摸到哪人身上去,就要被人給逮著了,還怎麼營生?宜開市個頭啊!”
“人家過年,我們睡覺!大家還是散了吧,今天的副業恐怕糟糕。”
“也是也是!”又一人附和著,一兜手抽走了小丐手中的曆書。
“老牛你也真是,偷什麼不好,竟偷了本曆書回來,那些識字的根本不願與我們打交道,又怎麼賣出去。”
“要你管,賣給鎮北禿頭李,讓他轉賣不就成了。”先前那人狠狠錘了旁邊一下,把書本塞進懷裡護著,轉手就走。
算是熱鬧湊完,於是一群乞丐一鬨而散,四處歸了自己的窩。
有的三五個一順道地離去,邊走還邊留下了些微的對話:“那娃兒倒怪,識字好像很多,卻偏偏是個流浪兒;是個男孩,卻要做女孩打扮……”
那聲音本小,可是剩下的小丐縮在牆角落裡,肩膀輕輕抖了抖,又縮得更深了。這鎮子不大,地上的石板鋪得十分疏落,正月的風吹過一陣,捲起了許多泥土。饒是小丐藏身的牆角狹小,也是阻不住寒氣,他只能緊緊抱了膝蓋,縮著發抖。
又是一陣腳步傳來,兩個南楚兵丁打扮的人從街道那頭走來,一路打著呵欠,一路嘮嘮叨叨地抱怨。
“哎,我就說嘛,當兵雖能拿糧餉,可是天天這麼早起,還要當差,上頭什麼時候叫,你就要什麼時候到。哪裡有在家務農時的清閒,農忙時雖然忙了些,可是閒起來至少能睡頓好覺。”
“……大哥,你認得字不?這畫上的女娃兒誰啊?這麼可愛,怎麼上頭查得這麼緊?”
先頭那聲音頓了頓,才壓低了道:“你腦袋壞了怎的?一月前國都衡陽那場屠戮沒聽說?”
縮在牆角的小丐把自己縮得更緊小了些,幾乎把全身都縮進了破氈里,那兩人已經走得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