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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能冒這個險。他之所以一直被夥伴所信任,不是因為衝動,而是因為他的忍耐,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
血網黑蠍的工作效率很高,只在發出通告的第二日就回復了第一條飛書。此後關於“沐含霜”的各種消息不斷。但終歸無法判斷出“沐含霜”究竟傾向於哪個江湖勢力,只能歸結為無門無派,向來中立。
可是這只能說明,林海如的隱藏功夫十分到家,又或者是他背後也有一個足以為他提供良好掩護、湮滅一切證據的組織的存在。
因為至少他是知道的,林海如曾與青陽宮過從密切。可是這一點,連血網黑蠍也沒能查探出來。
心中湧上即便是他也無可克服的交雜。
對方如今還是青陽宮的人嗎?或者又另有身份?無法得知對方的立場,便無法預估到相認後的各種變化。這是險,極大的危險,不論對於他,還是對於他身後的山莊同伴。他不喜歡勾心鬥角,卻不能不為別人打算。
還能清楚地記得,作為三宮之首的林海如,就是因為宮主的命令,一開始就是抱著別樣的心思與他結交。
曾因此很怨怒,甚至憤恨。
因為里里外外的人,都是在圍著青陽宮宮主。沒有一個人,真心與他結交。
但這些怨和憤,都在那個午後,在那個幾乎要耗盡他心中所有光明的囚牢中,在那個泛著松子香的懷抱中煙消雲散。
怎麼可能忘記那一刻的解脫,怎麼可能忘記將他帶出絕境的人?
而如今,無法知道林海如為何會離開青陽宮,他曾經貴為青陽三宮之首的過往煙消雲散,無人得知。
更是看不懂,曾經面含溫暖的三宮之首,怎會與旁人隔閡至此。也許與四年前那場舊事有關,但也許根本不是。
相本就是不期而遇,同帳更是天大的巧合。數十日,每每見到他對與人的交往不再是魚水相容,而是淡淡的疏離、漠然的旁觀。
想要報答,想要詢問,想要想方設法地去化解他的心結,卻已經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這樣的能力。
因為不能就這麼唐突地相認。既然不能坦白,又從何詢問他的心結從何而來?
該怎麼辦,如何做……
一邊是不可能忽略忘卻的林海如,一邊是當下必須了結的恩怨敵仇。
能夠為了與區區司徒一族的恩怨就必須要連自己所在乎的人也一同欺騙麼?
真的值得?而且正確?
但他又能為了這個不期而遇的故人,而將自己身後的山莊暴露麼?
想要兩全其美,又如何可能?
第61章 突發的口誤
司徒凝香與聶憫肩並肩地自江邊走向大營,一邊壓低了聲音交談,不時發出一兩聲淺笑。
他們剛到長江南岸兩日,早發至北岸的南楚探子就已經回報,東齊並未屯兵於北岸,相反地,北岸的東齊地界綿延數百里更是空無一人。看這樣子,無需渡河戰,南楚就可毫無顧忌地揮軍北上。
公子小白今日正召集了將領們緊急商討該如何應對。
“這小白公子看來不行,太冒進了些,消息一回來就嚷嚷著要立刻渡河北上,也不管各地駐軍才剛集結,配合尚差,”聶憫又道,“我看即使有老jian巨猾如司徒榮及和司徒威霸在側,以後也可能會吃虧。”
“我看東齊那個也是個白痴,就讓兩個皇子相互狗咬狗,等他們咬夠了再說。”司徒凝香語不留情地答道,“我心裡的帳清楚,一個一個慢慢算。”
“你的帳清楚,海如的帳可糊塗。”
“噢?”
“他雖說不會幫手東齊的事情,可你覺得他能夠始終置身事外麼。”
司徒凝香想想,點頭道:“也對。我就覺得他近日來越發陰陽怪氣。以前還好,冷是冷了些,不過還是容易理解的。但近日來總是心不在焉,我總以為是對同帳的那個醫童心懷不滿,可是就算讓他們分居兩帳仍是日日若有所思。莫非真是為他那個什麼什麼師兄的事煩惱?”
“興許是另有隱情。”聶憫思索了片刻,漸漸停下腳步,疑惑道,“上次他讓你去幫忙察看那個雷雙的身上是否有什麼傷殘痕跡。他當時仍和雷雙同一營帳,為什麼不親自看呢?而且又為什麼要專看傷痕呢?”
“……”司徒凝香也隨他停了腳步,抬起烏眸,看進對方的眼睛。
相互默默對視,兩人心有靈犀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聶憫話中有話,司徒凝香自然聽得出來。
半晌,司徒凝香輕咳著笑了起來,道:“怎麼可能,你多心了。小林多半是在查什麼別的事情。”
一邊笑著,一邊重重地拍著對方的肩膀,好像遇到了什麼天大的荒謬可笑的事情。
這一刻,聶憫有一種想要將對方緊緊圈於懷中的願望。與二十多年前那種年輕的衝動完全不一樣的願望,完全不一樣的心情。
但是,此刻,不能。
曠天化野中,滔滔白江邊,連營軍帳前……白天的他們只是上下從屬。只有夜晚,他們才是聶憫和司徒凝香。所以只能司徒凝香卻在聶憫有所舉動之前自行停了言動,突然間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末了還不忘罵句粗話道:“X的,天天這麼蹲點看司徒榮及壓孫玉乾,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真想不出榮及老弟喜歡那個肥油白肉哪點,莫非因為手感好?孫玉乾也怪,莫非覺得司徒榮及那亮晶晶的禿瓢很帥?”
“……”聶憫無語,剛醞釀好的一番心情全都煙消雲散。
司徒凝香放開聶憫,舉步繼續向自己所在駐軍的營地走去。
過了營門,四處行走的兵丁後勤就多了,於是把聲音聚成一線又道:“昨夜那人又來了。”
聶憫知道他指的是誰。當日尚在湘漓郡營地時出現的那個極擅隱匿的神秘黑衣人,自那日之後再也沒出現。直到前日與昨日,又再度出動。
只是昨夜這次不同,在司徒榮及與孫玉乾完事之後,那個黑衣人就尾隨而去,看來對那兩人的藏身處已經是志在必得。
“下次若再遇見,我們也隨著追去看看究竟如何。”
“我們不是已經知道司徒榮及的藏身處了麼,還跟?莫非你又對那個黑衣人產生了興趣?”
“那可不是,你看那傢伙定是善於迷藥毒物。昨夜他是自我們埋伏的方向向司徒榮及那廝潛近。可是我們防止干擾,那一路上已經布滿了迷霧迷粉,若非善於此道,怎可能躲得開去。”
聶憫想想,點頭道:“幸好他似乎以為那迷藥是司徒榮及布下的,否則說不定會發現我們的藏處。”
司徒凝香又道:“而且他的隱匿之術幾乎無人能及,卻足足隔上那麼久的時日才又來探視司徒榮及他們,不知又有何隱情?”
“大概與他同營帳的人也不知他的身份,他就不能隨時行動。你看他每次出現都在深夜時分,定是待同帳人睡熟後才敢出來的。”
“唉!那麼前一旬他沒出來,豈不是因為他同帳人失眠?”
“再說吧。今晚如果還見他,你當面問他不就成了。再說,今日還要忙著改變軍醫房的編制。還是今晚再說吧。”醫帳已經近在眼前,聶憫與司徒凝香隨便慣了,說完也輕輕打了個呵欠。
“連續兩夜盯梢,你都累成這樣,那黑衣人定然也是呵欠連連了。”哂笑著舒了個懶腰。末了,臉上一凝,恢復了屬於寧主事的乖張跋扈,出手將到了鼻前的帳簾掀開,帶頭行了進去。
才剛邁入,一眼看見坐在大帳角落的雷雙懶懶地打了個呵欠,鼻涕眼淚幾乎都要被那個張成巨洞狀的嘴巴擠了出來。
兩手卻不忘動作,一手輕壓在坐於他對面的兵丁的牙床,另一手托著他下顎上下微移。只見那士兵陡然間劇顫一下,哎喲一聲痛叫了出來。看來是下顎脫臼,剛剛被雷雙扶了上去。
司徒凝香見到,不由心中感佩。
真的是簡潔而且直接的手法,堪稱行內人士。莫非是當仵作慣了,對人體骨骼也喜歡拆拆裝裝,因而練就了這一手功夫?還有,好大好舒暢的一個呵欠……
雷雙這小子,莫非昨夜也沒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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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兵猛地吃痛叫出聲來。剛一出聲,連自己都愣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此時帳中滿是傷病號。大家都是赳赳男兒。流血不流淚是他們最首先要遵守的不成文的規矩。所以雖是各有苦楚,卻都忍耐著不言不動。
見血斷骨的不少,而他只是連腮幫都腫不起來的小小脫臼,就這麼叫了出來。實在是太沒面子。更何況在座的還有他同伍前來的戰友,大概明日自己就要被傳成膽小鬼了。就這麼越想越惱羞成怒,根本無法咽得下這口氣。
這一陣痛本就事發突然,怒氣上涌更是驟然。於是這傷兵想也沒想,一抬手狠狠給了眼前醫童一個響亮的耳刮子。
“雷雙?”於一旁清洗著器械的覃快首先驚叫出聲。
而整個帳中,一干人等,全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耳光聲響給鎮住了。幾十隻眼睛齊刷刷地看向雷雙。只見那年輕的醫童半張著嘴,終於想到要抬起手捂住自己慘遭橫禍的腮幫,一雙眼睛帶著七分震驚三分迷離,好像還未睡醒一般。
“干你娘的庸醫,你這是治人還是殺人!”那士兵還在火頭上,便也不分葷素地罵了起來。
旁人聽著便也替他叫屈。殊不知若影卻暗自慶幸,近來幾夜不曾有個好覺可睡,適才居然能在如此睏倦的狀態下控制住防守反擊的條件反she。
那士兵止不住惱羞之怒,還要再罵,卻沒看見原本位於他身後的冷血醫正已經站了起來。
也不知如何,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那個人見人怕鬼見鬼愁的沐含霜便來到暴躁士兵之側。
梅若影眼睜睜地看著林海如手臂一抬,五指一扣,便聽得吭哧一聲,士兵可憐的下巴又被卸了開來。骨骼挫動之痛不是常人能忍,更何況根本就是出於他的意料,於是又是一聲從嗓眼裡擠迫出的慘哼發出。
林海如卻根本就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地事情,完全無視於眾人驚詫的眼光,平緩地冷聲囑咐道:“這個人健康得很,我們無需多事。”
語罷,又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回到自己的地方,給方坐下的新一位傷病者開始診治。
傷兵被林海如舉重若輕地狠狠一弄,痛苦得連話也說不清楚了,只能聲音含糊地哼哼唧唧。
梅若影一看,只見帳中眾人又都各自回神,繼續自己手頭的事情,來回走動者更是連餘光都不敢往這處瞟一下。竟然都對“沐醫正”淡淡一句話如奉聖旨般敬畏有過,莫非平時遭受他的yín威荼毒太甚了麼?
心中還作如此想,卻見那士兵一張嘴又松巴巴地張張闔闔,就是無力閉緊。原本還有些睡意的神志頓時被一陣反胃難受得清醒,便站起身來又抓起那個可憐的下巴,重複適才推骨入臼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