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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近得城門,守衛已經看見蹦蹦跳跳的三狗子。一個年紀稍長的城門官心中一樂,舉步就要過去。可剛邁出兩步,竟看見那人恰恰跟在少年身後,剛剛浮起的笑立刻凝滯在臉上。
“是梅若影……”城門官身後的衛兵已經開始低聲討論起來。
“梅若影?東齊懸賞尋找,南楚懸賞捉拿了三年卻一無所獲的那個?”另一個明顯是新丁的人驚道。
“怎麼可能!此梅若影非彼梅若影也!懸賞榜上不是寫得清清楚楚了嗎,他們懸賞的那個梅若影,原名叫司徒若影,臉上有一塊半個巴掌大的烙痕,發色稍黃,面目微黑,如今年約十九。你看這人可是長得那樣?再說了,要真是那個被懸賞的人,隱姓埋名還來不及呢,又怎有膽量會用原本的姓名?”
“你說的有理,可是這麼遠,我怎麼看得清楚……唔,等等……的確很不一樣……不,根本就不一樣嘛,但是城門官為何如此驚慌?”
先前那老兵臉色凝重地答道:“那人是連我城仵作雷鳴都要敬佩三分的人。年紀輕輕的,卻不知修了什麼妖術,無論什麼樣疑難的屍體,多麼錯綜複雜的犯案現場,到了他手裡頃刻間就能破解,就像天生是要和死人打交道一般,平日裡也決不與仵作行當以外的人親近,衙門裡的都管他叫看屍鬼眼。”
正說話間,若影跟著雷鳴家的三狗子已經來得近前,兩名城衛趕緊閉了嘴直視前方。只見三狗子滿面歡容地向年歲稍長的褐衣青年絮絮叨叨地說話,那個青年面無表情地只是走,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
那名新兵見這背著藥簍的年輕人似乎沒注意到自己剛才的說話,剛想透一口長氣,猛然間卻看到那雙烏幽幽的眸子電she般向自己掃來。
他只覺得一瞬之間,周邊的溫度好似頃刻降到冰點,所有聲音都似被那雙沉不見底的眸子吸了去。
驚駭之下,不由得倒退了半步。
可是再看時,那個青年卻似乎連臉都沒有側半下,眼睛仍然是不甚有神地半眯著,張著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經過了他的面前,入了城去。
第32章 仵作
“就是,這樣的人,除了雷鳴一家子,還有誰敢接近他……”身後傳來的對話隱約可聞,身邊的少年沒有聽到,若影卻聽得清楚,只是他也懶得有所表示,任那少年挽著手臂一路扯到了府衙門前。
府衙門外站崗的幾名小衛依然是那副要躲不敢躲的神情,卻讓青年覺得十分輕鬆,連招呼也不必打,隨著少年來到前堂旁邊的一排青磚小平房外。
連著幾間平房靠瓦檐的高窗都大開著,長檐下祭著香,尚未燃盡,顯是一直沒斷過火。小少年搶過若影的藥簍擱在了外面屋檐下。
還未進屋,就聞見一股子極為熟悉的腐臭味道。兩人顯然習慣已極,也不嫌臭。三狗子只稍掩了嘴就低聲喚道:“大狗兒哥,二狗兒哥,若影哥哥來了!”
不片刻,只聽得吱呀一聲響,關得密密實實的門被小心翼翼地由裡面拉了開,一股更是濃濁的污穢氣息便撲面衝來。
南楚的規矩可算是當今四國中最多的了,比方說仵作這行當。南楚人總是臆想著,如果驗屍房門是向外開,那麼當仵作離開的時候,屍體的惡氣也會跟著一起出去為害人世,所以一定要把停屍間的房門建成向里開的。而且還非要建成只能開一fèng的那種,生怕開得大了,惡靈出來的機會更多。那些俗人們可不知這樣一來把仵作們害得多不方便,畢竟房間本來就小,這門又是向里開的,可教人在屋子裡往哪兒站去。
出來的是少年的二哥,一見是若影來了,雖不敢高聲喧譁,但任憑這裡的陰氣沖天,眉眼裡也滿是喜出望外的笑意。
雷家的三個兒子小名都取得俗。也是南楚風俗,百姓都認為名賤好養。而仵作這一行認為狗血最能辟邪,所以雷家這代的三個孩子自幼就都取了狗兒這個小名。老大名單,老二名雙,三狗子名仨,除了雷仨這小狗子年歲比若影要小,雷單和雷雙都是年過二十,已經在父親手下幫活兒了。只是這行當要做得老道,光聽些家傳經驗可不夠,還需要驗過大量的屍體,見過各種各樣的案例。
也不知什麼緣故,明明若影比雷家的老大老二還要年輕上好幾歲,死人方面的見識卻還比雷家的當家老爹還要廣上許多。每次判斷都極是準確,至於准到什麼程度,只有雷家人才知道,即使寧城裡傳得再邪乎,也及不上若影真正的本事,也因此這三兄弟私底下對若影都極為崇拜。
眼見著苦苦期盼的救火人到了,雷雙趕緊脫下手套,就著門外沒滅的香火拜了幾拜,又從懷中掏出一副口罩和小鹿皮手套恭敬地遞給若影,笑嘻嘻地看著若影有些不情不願地戴了上,便搶前糾著他衣角進了去。
若影被老二這麼一拖,只得無奈地隨著沖前兩步,進入了停屍的隔間中。
這間狹小的隔間裡其實並不十分暗,四角都燃著火把,照得堂堂的亮。並不寬敞的房間中,只在高及屋頂處開著扇氣窗——當活人都離開時,這窗子是一直關著的。靠牆仍舊擺著幾個破舊卻尚算長壽的壁櫥,那上下都擱著防cháo的生石灰袋子。
而就在不著四壁的正中間,是一張停屍的木床。床上躺著的,自然是一具一絲不掛的屍體。稍微一看,那屍首的面目腫脹,眼珠子已經暴突,把眼皮都撐開了一線。
還沒等若影發表感想,但聽得吱呀一聲響,室內一暗,原來是身後的門扇又關了上,而雷單和小娃子雷仨都已經擠入了這間不大的停屍房裡。
沖他倆微一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若影緊緊手套,徑上前去將那屍首稍稍地起了個個兒。
只見那背面都已經匯聚了大大小小的紫中透青的屍斑,表皮上還浮起了一層大大小小的水泡,那裡面匯聚的可是腐臭的屍液黃漿和氨氣小泡。
好傢夥,已經死了好一段時間了吧。
要知道,人死後血液循環就停止了,也因此,血液就都會墜集到身體低位的毛細血管中,形成暗紅的屍斑。這人身上的屍斑竟然已經顯出了淡淡的綠色,顯然已經進入了腐敗階段。
若影嘆了一口氣,撫觸那個已經腫脹的腦袋,又使勁張開了那張緊閉的嘴。就算隔著厚厚的夾了炭屑的口罩,那一股突然間沖面而來的腥刺氣息仍是熏得人一陣暈。忍了刺得眼睛寒痛的臭氣,持起放在床邊的一根探針向里探了幾探,大略地掃了幾眼,趕緊又用力將那張腫得跟香腸似的口嘴闔上。
轉而揮手一個招呼,率先拉門出去。
……
門外的世界是如此的美好!
青年疾走出十幾步開外,才解下口罩,深深地呼吸了幾口,吐出胸中鬱結的氣息,回首看著跟著出來的三兄弟。
“若影,你看這究竟怎樣?”雷雙率先問道。
“什麼怎樣?”
“這屍首是四日前衙門裡送來的,城東賣豆乾豆花的老劉他娘劉蕭氏,那時已經停靈停了三日了。聽老劉的描述,那劉蕭氏死時面目浮腫不堪,痛苦掙扎而不能言語。現如今,那新任的郡守正查案查得緊,非要說這是那老劉頭下了毒,如今已經把老劉頭打下了牢里押著。可是任我與大哥如何檢驗,就是驗不出是什麼毒。”
“你認為呢?”若影轉向一直沒開聲的雷單問道。
“我以為不是中毒,可是她面目腫脹,眼睛暴突,口有惡臭,我也不明白是什麼死因。”
比較穩重的大哥一說完,就求助地看向微笑不語的青年,問道:“梅弟可是有了什麼發現?”
若影抿了嘴,笑道:“這新來的郡守也真是有意思,審案斷案明明由縣衙府尹來做就行了的,他怎麼偏偏要來趟這渾水。而且還偏偏是個外行。”
“你的意思是……”雷單復問道。
“不是毒死的,而是病死的。”
“病?”雷雙似想起了什麼,拍拍腦袋道,“不可能啊!那老劉頭說過,這劉蕭氏平日裡身體健康,無甚大病。只是牙口不甚好,吃食不大方便罷了。可是這牙口的問題也不能死成如此慘狀啊。”
“可惜啊,偏偏就是她的牙出了問題。”
三狗子聽了,也不信地道:“不可能啊,雖然牙疼起來要人命,可是卻不是病的哪。”
“誰說不是病?”若影眼色一厲,掃視了呆愣的三人一眼,續道,“你們待會兒去看看她的牙,上顎右側的最後一顆。已經被蝕了個大洞,直入根底。恐怕都已經被蝕進了牙床骨骼中了。”
的確,這並不是中了別人下毒,而是因為那蕭劉氏的蛀牙太嚴重,不但蝕進了牙髓腔,還繼續腐蝕了上顎的骨骼,最後導致腦部病變感染。所以她死時顱內壓已經極大,面目也因為血液的毒性而腫脹不堪。
只是這些細菌、感染之類的原理,雷家的三兄弟並不知道。若影只能省卻那些環節解釋清楚。
聽完,率先臉色大變的就是三狗子雷仨。只見他立刻捧著自己的牙口,顫巍巍地道:“牙病也能要人命?”
雷雙早又戴上了驗屍專用的手套,如今還沒來得及解下,只能用肘子給少年的腦袋來了一個爆栗子,罵道:“若影說的還能有錯?倒是你這笨小子,平日裡叫你吃完東西一定要漱口,你就是不聽,看你還敢不敢睡前吃糖!”
雷家的大哥默默地記在腦中後,抬頭道:“梅弟,還有一具自行咬斷舌根的,可是問過她夫家家人,卻又沒有自殺的理由。你也跟我看看去。”
末了,還不忘回頭對二弟說道:“三狗子明年的壓歲錢就咱們替他保管著吧,省得他拿去買些小食吃壞了牙。”
若影無奈地看看已經哭喪起來的雷仨,心裡想著,要得罪可不能得罪雷家的老大,這人平時看起來挺穩重老實,偏偏是應了那句俗話——會咬人的狗,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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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齒根腐蝕殆盡而感染腦部致人死亡的例子雖不常見,卻是真有其事,即使大醫院也很難挽救,死狀極其悽慘。大家一定要注意保護好自己的牙齒,有洞有痛要及時去補啊!
唉,不是嚇大家。不過那個案例是比較特殊的。
是一個農村婦女,因為地處邊遠山區,想為家裡省些錢,於是牙疼就找點消炎藥和止痛藥吃了,也沒有去就醫。
如此堅持了幾年,她的臼齒就從牙冠一直腐蝕進牙髓腔,而後從牙髓腔腐蝕進了牙床,發炎十分嚴重,牙齦腫脹出血不斷。因為牙髓腔里其實還有微小的血管和牙神經,最後因細菌性感染,通過血液循環感染了腦部。
她到大城市就醫時已經開始腦部感染了,面目水腫,幾經手術都無法治癒,最後醫治無效死亡。
這個婦女人很好,堅忍樸實,有個幸福的家庭,她的逝去十分令人惋惜。寫在這裡希望大家要好好愛護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