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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影呆呆地看著林海如的手正堂而皇之地貼在自己光溜溜的胸膛上,眨了幾下眼睛,突然問道:“能不能先穿了褲子再理下擺……不,直接給我褲子,我自己穿吧。”
林海如眉毛一挑,不置可否,以行動表達了自己的反對,沒有起身去找長褲,仍是繼續手頭的工作。經過那塊巴掌大的傷處時,頓了一下手,繼而又不動聲色地將衣物裹緊,再把被子給他捂上。雖然是夏天,但是梅若影還正燒著,雖然這麼是悶熱點,但也只好委屈了。
整理完好後,他側坐在床邊,探手去試試梅若影的體溫,雖然還是偏高,但已經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你現在要穿衣服,是想幹什麼?”他問道。
“我想出去,見見七皇子。”
林海如默然片刻,突然問道:“你腿上那塊疤,是怎麼回事?”
梅若影不解抬頭,只見對方一雙眼睛炙炙逼人,絲毫不給他避讓的餘地。腿上那處連自己也不願觸及的地方傳來絲絲的疼痛,臉上那處早已癒合的創口也被火燎般刺熱起來。
林海如突然傾前輕輕抱著他發抖的上身,道:“不要再想了。”過了片刻,直到懷中的人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平定了許多,才放了開來,舉手輕輕撫上了梅若影的右頰,是被那個人親手烙下的地方。他記得這裡曾有一處烙傷,深得讓他至今想來也束手無策,心中有無限的無可奈何,化作平穩的語氣柔聲地道:“你真是狠得下心,怎麼總對自己下狠手?”
知道這個問題不好回答,於是沒有停頓地繼續:“見個面而已,何必出去受涼。就在這裡,讓他自己進來。”
梅若影半靠在床頭和他懷裡的夾fèng中,突然想起來——他兩人間雖然十分熟悉,但什麼時候在身體上也這麼接近了?還這樣的,摟摟抱抱……
情不自禁?——不大像。自然而然?——無語。被逼無奈?——沉默。(-_-||-)啊啊啊!他什麼時候做了退讓,剛才為什麼不嚴詞拒絕!這種事情一旦讓步,就是割地千里的慘劇了!
割“地”千里……
怎麼聯想到其他地方去了……默。
“我在一旁看著。”
“呃?”他愕然回神。
“放心,不會偷聽。”話說到這裡,林海如已經到了帳門旁,準備掀簾出去。
梅若影才想起還有一件大事沒有完備,趕緊叫住他道:“唉,褲子還沒給我呢!”
林海如已將帘子掀開一fèng,長贅的帘布掛在他臂上,逆著陽光轉頭回來,便見他被清晨的陽光鍍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金,面目隱藏在陰影中,卻可見那兩眼含著濃濃的笑意。
“我們在帳外等著,要是他敢做什麼事,喊一聲就好。”頓了頓又道,“不會讓他有掀開被子的機會的。”說完低頭自帳中出了去。
林海如出去時,但見一群人斗得甚是熱鬧。北燕的士兵倒也有趣,原本在四周或活動或巡邏的人怕被波及,全都遠遠撤了開去。又並不離開,在遠處指指點點地說笑觀看。
聶憫和顏承舊合在一處,慢慢地拖著五個黑衣人和三個老者的行動,可以看出猶有餘裕,只是不下狠手而已。
司徒凝香拉長著臉和劉辰庚游鬥著,一把長鞭舞得如同騰龍,也不著急將人擊敗,只是如拉鋸般慢慢挫著。又或許是戲弄著劉辰庚,戰場不斷向帳子這邊推進,卻又不讓他靠近,明顯就是要讓劉辰庚看得到吃不到。
堂堂一國皇子挨到此時,髮髻凌亂衣衫開裂,已經狼狽不堪。可是仍然以攻對攻,虎目中she出決然的精光,不為這些阻撓所動,誓要突破重重阻礙得與帳中人一見。
“大家停手吧。”林海如和聲說道。
沒人理他,都打得正歡。
“若影他醒了。”他淡淡地又道。
這一次,司徒凝香與劉辰庚默契十足一般,全都轉了守勢,各退一步齊齊轉了頭問道:“醒了?”
兩人的問話一樣,語氣卻不一樣。
司徒凝香驚喜交集,劉辰庚不知梅若影昏睡了多久,短短兩個字中充滿著疑惑。
聶憫和顏承舊那邊則是攻勢陡然暴脹,歲寒三友和五名家臣只覺壓力劇增,不得不推到數丈開外,氣喘吁吁地緊緊盯著顯得氣定神閒的兩人。
短短五個字,非常迅速、有效地阻止了十二人的惡鬥。
“他想見見你。”又是十分平靜的五個字說出,目光指向劉辰庚。
這一回,場上馬上有人炸開了。
“不可能!”司徒凝香當先說道。
聶憫有些疑惑地看向林海如,問道:“他自己要求的?”
林海如確定地頷首。
顏承舊乾脆收起武器,轉身走向帳篷。林海如看得清楚,剛聽到這事情時,他幾乎沒抓穩自己的武器。
東齊那邊的人還想趁隙反攻,劉辰庚突然喝道:“全都給我住手!”
林海如看看他,見他神情中浮現出縷縷欣慰和思念,不置一詞,轉身隨在顏承舊身後進了帳。
司徒凝香搖頭低聲道:“不可能,不會的……受了這樣的對待,怎麼可能還想見他!”
聶憫棄了那眾敵手,走了過來,站在他身旁看向那處帳子低聲道:“要怎麼樣,終究是這孩子的選擇。依他那性子,也不知道這次見面是要決斷還是要複合呢。再說,就算真的合了也不用擔心,咱們大不了委屈著些,還能慢慢地在他身上耗回當年的債來。”
林海如和劉辰庚一前一後走進帳篷的時候,正見顏承舊從一個包袱中抽出一桿笛子啪地放到床邊矮几上,梅若影有些怔忡地看著那笛子。
兩人大概已經說了幾句話,顏承舊以著殺人的氣勢迴轉頭來時,雙目卻是微紅,面露倔強,竟然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他也不搭理誰,更連眼尾餘光都沒有掃到劉辰庚身上,便與他擦肩而過。
林海如蹙眉看向梅若影,正見他也抬頭看來,雖因數日的臥床而難掩倦怠,然而神情中的恬淡適意也是自然而發。只是其中卻又有些複雜和悲傷,是他出帳前所沒見到的。
……為了什麼呢?剛清醒就發現舊情之人近在帳外,沒有表現出一點驚慌失措。可現在,卻又如此複雜和悽然,既然已經不是為了劉辰庚,那又是為了哪般?。
見梅若影已經收起了一瞬間的怔然,將目光移到劉辰庚身上。林海如也跟著顏承舊走出。
跟出外面,司徒凝香和聶憫也已經到了帳子近旁,兩人口動聲無,正在傳音入密商量些什麼事情。顏承舊頭也不回走到一棵樹旁,重重一捶,那顆可憐的碗口大的樹木啪的一聲便斷折了。
他渾身上下殺氣驚人,惹得東齊那眾剛與他惡鬥過的人心中打抖,不由又往旁邊退開了兩步。甚至還有本在鼠洞中沉眠的老鼠,也因被嚇得傻了,忘了鼠洞多口,慌不擇路地打他腳邊的出口躥出,拖家帶口一溜煙奔逃開去。
林海如輕輕搖了搖頭,心道這人是真的心地不壞,又擺明了是為若影好,於是走到他身後道:“他沒穿褲子……”
“什麼!”顏承舊驚得幾乎跳了起來,一點也沒有往日表現出的那種邪惡jian狡的形象,馬上就又要闖進帳子中去。
林海如一把拉著他道:“他向來嚴謹守禮,對親近的人自是例外。劉辰庚雖然也曾親近於他,但現在已久未相逢。如果他著裝不整,定會全神戒備劉辰庚的靠近,你也不用擔心什麼‘床頭吵架床尾合’的事情了。”
“呃?”這回輪到顏承舊愕然。
“況且只有讓劉辰庚親自見到他,才會知道自己當年究竟做了些什麼事情。否則他總也以為這些虧欠都是他可以補償得回來的。”
顏承舊低頭思索,慢慢收了身上殺氣,低聲道:“這也似乎有點道理。”
林海如嘆了口長氣,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做人不能太衝動,尤其對著若影,別讓他為你擔心。這話我也只對你說一次——不言而達己身之目的,不戰而阻敵手之言行,此方為戰術之最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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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辰庚立在帳門邊,隔著那張臨時搭就的矮床還有數步的距離,怔然看著在穿透了帳子愈見強烈的光線中顯得蒼白和虛弱的人。
那個人安安靜靜靠坐在床褥深處,定定地凝視著自己,像是要將這一刻永遠銘記於心那般的專注。不論是否易容,那人此刻美得像是晨曦中的露珠,好像隨時會隨著日頭的升起而消失,卻也因這搖搖欲墜和淡漠出塵而越發惹人愛憐。劉辰庚胸口一陣窒息,原本有許多話要訴說,然而現在一句也想不起來。
只想要馬上將他擁抱入懷,溫暖這樣蒼白無力的身子。原來,當年那個健康活潑的人,已經……竟然會虛弱至此。然而以後,他不會再讓他受到委屈,他一定會將他保護得密不透,不讓任何一個人去傷害他。
他沉沉地喘了幾口氣,目光一落,正落在床旁矮几上。不由難以置信地微微張了口,喘息愈急,他終於壓抑不下胸中的激動,喚了一聲:“小影!”
若影抬頭看他的目光是如此的直接,那一桿他丟棄已久也尋找已久的竹笛,竟會在若影的手裡。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以為永遠失去的人現在正在面前。
梅若影聽他這麼一喚,緩緩地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淡然的笑容,道:“我本以為你會放不下,看來是多慮了。”轉頭看向矮几,只見那杆笛子上光滑潤澤,是長久被人撫摸才留下的緊實細緻的光澤,他又道,“其實這些東西既不能挽回什麼,留著又有何用?早丟早好。”
劉辰庚剛要上前將他抱住,聽他這麼說,一時沒能理解其中意思,只是本能地一僵,雙足如同被打了釘一般,死死地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梅若影看著劉辰庚,也覺得好像沒什麼話好說的,想來想去,也沒有再開口。劉辰庚慢慢地體味到那話語中的距離,倒吸一口涼氣,衝上前就要抓住他問個清楚。卻見他極其防備地往床里退了一退,臉上滿是阻止和抗拒的意思。
這樣的見面,與他想像中不一樣。
怎麼會如此!
胸口驀然騰起困惑,是這四年裡任何一刻都沒曾體驗過的。就算隱隱覺得梅若影已經死亡的時候,也只是恐懼,而不會如此地茫然無措。
劉辰庚停下了腳步,攫緊了雙拳,定了幾口呼吸,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小影,你可是還惱著我?”
梅若影低低地看著地上,自簾帳的fèng隙穿過的日光十分明亮,如同他此刻的心胸。劉辰庚在他面前停下,兩人的距離不過數步,卻不可能再靠近了,因為在很久以前,兩人已聯手將這段舊情埋葬。
第98章 以愛為名
“不惱了。”梅若影答道。臉上恢復了平靜,然而身體仍然保持著戒備的姿態。就像被劃傷了樹皮的樹木一樣,只要仍然存活,這傷痕就會成為歷史,生命仍然繼續,他會更加地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