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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影眼角微不可見地輕輕一挑,便沒作聲。
雷雙還待繼續,突然間肋下一痛,驚叫一聲,轉頭看去,原來是大哥一指戳了過來。他正奇怪大哥為何突然對自己下此狠手,眼見對方的目光並不在自己身上,便順著向前看去。
這一看過去,就連他自己也立刻自覺自愿地噤了聲。
原來正是那個新任的象郡郡守,身後隨侍著兩個黃衣人,正與寧城府尹杵在府衙的門裡。看樣子像在客套寒暄,還未進入話題。且那幾個人顯然已經看見了自己一行,都轉了頭灼灼地看了過來。
雷雙與那新任的郡守十分不對盤,心裡一陣不舒服,立刻把大哥推上前去,自己落後兩步跟著。而若影一見那兩個黃衣人,便不著痕跡地放慢了腳步,落在了雷家三狗子的旁邊。
兩行人緩緩地接近了,老成持重的雷單率先來到了郡守與府尹面前,緊跟在後的是雷雙,最後是雷仨與若影,四個人齊齊停了腳步鞠躬請安。
那郡守年過而立,顯然是官路走得順當,幾乎平步青雲扶搖直上地做到了如今這個位置。政績還沒做出什麼,官威倒是擺得十足。他只是不甚在意地掃了一眼,算是回禮,隨意問道:“上次與你交代的那個案子,驗得如何?”
雷單看向一邊的府尹。
只見那個墜著三下巴的大胖老頭給他投了個允許的眼色,就又擺出恭恭敬敬地樣兒向上司打起哈哈來。
“回大人話,已經驗視過了,那劉蕭氏並非毒死,而是病死。”雷單不亢不卑地答道,接著便詳詳細細地將驗看的過程和結果都描述了一遍。
他口才本來就好於常人,只是性格使然不愛廢話,這麼一番講述下來,簡潔明了,雖是有許多專業術語,可就是能解釋得讓人聽之即懂。
那郡守只聽得幾句,就打斷道:“這麼說,那個賣豆乾的劉老頭是無辜的了?你們就如此信任那個梅若影?”
“若影哥哥見事極准,可是受到上任郡守的讚譽的。”雷仨經不起激,那郡守又問得來者不善,便一下子就駁了回去,只可惜懷裡還抱了若影的東西,否則一定會說得手舞足蹈。
若影趕緊扯住雷仨袖子,止了他說話。再看前面,雷單和雷雙的背脊顯然已經僵了一僵。
果不其然,那郡守順當慣了,哪裡容得下一個毛頭小子的激,臉上立刻硬了,緩聲:道“哦?你的意思是,司徒大人是郡守,我就不是郡守了?”
雷仨還想說話,若影趕緊一步跨前,引過眾人的注意力,躬身道:“見過周大人!晚生承蒙先任郡守看重,在衙門裡掛個閒職,至今未拜見過周大人,還望大人恕罪。”
那郡守上下打量幾下,這年青人只是恭恭敬敬地垂頭躬身,一時間不到面貌。
“你叫梅若影?”一個陌生的聲音在一旁問道。
聽方位便知道,這聲音出自站立於郡守身旁的黃衣人之一。原本還以為是郡守的隨侍,現在看來卻大不簡單。
有哪個隨侍敢未經主人允許就隨便發話的?而且還是以如此囂張的聲氣說話。
若影將身子更躬下去些,答道:“晚生便是梅若影。”
“抬起頭來看看。”那聲音又道。
若影心中略一計較,便如那黃衣人所願,起身抬頭,只是眼睛仍斜斜地看著前方的地上,顯現出有些局促不安與無所適從的樣子,恰如他這個年齡見到大人物時應有的態度。
“尊使?”一聲幾不可聞的低語傳入若影耳中,正是那郡守的聲音。
黃衣人來來回回掃視了幾遍,從剛開始的興奮變為立即的失望。最後他終於放棄了,冷冷地道:“行了,滾吧。”
新任郡守一聽,趕緊賠笑著附和道:“就是就是。”臉上一冷,轉頭看向若影一行,沉聲道:“沒聽到麼?還不快滾!”
說完,又轉而向那兩名黃衣人繼續說話賠笑,不再看若影一行一眼。
三狗子一愣,臉上露出了濃濃的不甘心,腳步一動,就想上去評理。若影一把扯住他,深深一個躬身,轉身兩步出了府衙大門。
只聽得身後傳來隱約的對答。
“名字是一樣了,可惜卻與那個會殺人妖法的叛教逆賊長得完全不一樣……臉上也沒有灼傷……”
“據說那賊子中了冰魄凝魂,三年已過,肯定早就死透了……即使活著,也定會改名換姓,怎敢用原名……”
若影心裡一松,散了聚在耳鼓的功力,便用餘光觀察著那三兄弟。只見老大一副眉頭緊皺的樣子,老二正有些擔憂地偷眼探看老大和他,老三還兀自憤憤不平,三人顯然都沒有注意到身後傳來的些微語聲。
黃衣人……九陽聖教。
三年半前在東齊泰山之上,若影短短兩曲《黑色星期日》的變奏就將九陽聖教的人逼得自相殘殺。司徒家已經將他視為家族最大的威脅。司徒家人已經知他身中冰魄凝魂的奇毒,照理說三年之期已過,他們也應當放了心才是。可現如今卻仍如驚弓之鳥,看來那兩曲的影響力可是十分巨大的。
若影心裡有數,南楚是司徒家的老根據地,南楚王室並不如其他國家的王家那麼穩當,所以就依靠著九陽聖教來支撐著控制國民上下的體系。
司徒若影其人既然是司徒家的叛徒,也就等於是南楚的敵人了。
第35章 爾德堂
眼見著離得府衙遠了,雷雙才終於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罵道:“那個色慾沖天的混蛋!”
“老二!”一邊立刻傳來老大不滿的聲音。
“我說的沒錯啊!你看那姓周的傢伙家裡三七四妾還嫌不足夠,才來幾個月啊,就又添了一房。他今天對若影這個態度算什麼,根本理都不理!要是面對的是個美人,那色鬼還不把魂都丟了。”
“雷雙!”雷單見他越說越過分,大了聲音喝斥道。
雷雙張了張口,還想反駁,一瞥眼間見到若影已經取過么弟懷中的藥簍和油傘,大奇道:“若影?這就要走?”
“不走幹嘛?聽你罵街?”
“這個……這個……”
“開玩笑的,不必當真。我只是要去爾德堂賣些糙藥。天氣cháo濕,去得晚了,這藥就該被泡爛了。”
“你又要去朱鞣榕那裡啊……”雷雙立刻哭喪了臉道,“真想不透若影你怎麼敢和那個可怕的藥店老闆混得這麼熟……”
雷雙如此顧忌朱鞣榕是有一定道理的,不單他顧忌,恐怕整個寧城裡沒幾個敢不顧忌的。要問為什麼,還是因為那朱鞣榕相貌兇惡,手底極硬,醫術高超,性格卻怪異。他幼年時就已經是爾德藥鋪的下手小跑堂,稍長大後就幫老闆各省城地去買賣大宗藥材。
如此幹了許多年,後來不知怎的,也許是觸類旁通,醫術竟然大進。也因為多年行走在外,外家功夫練得強橫。現如今,已經是渾身肌肉隆隆,人稱“三板斧砍不入肉朱老大”的就是。
兩年前,那爾德藥鋪的老闆在官家生意中吃了大虧,官府死賴著藥款不還。因此周轉不開,對外欠債纍纍,原老闆便只能攜了家眷潛逃出境。
周鞣榕當時剛從外省調了一批新藥回來,二話沒說,就接下了這個瀕臨關張大吉的藥鋪。如今才過了不到兩年,就已經經營得紅火。因他醫術好,白道黑道什麼人有起病來都要找他看病。畢竟是命大的事情,所以漸漸的,就連官府要員、黑白兩道無人敢去動他。
而日久天長之下,竟又有謠言傳出,說這個相貌兇惡的朱鞣榕似乎最近還收服了象郡最大且最神秘的黑道幫派。
若影提提手中藥簍,說道:“有什麼熟不熟的,我賣藥材他買藥,銀錢上的關係而已。”
說罷轉身離開。
雷家三兄弟已經習慣他來去無言的作風,遠遠看著他瘦削單薄的背影融入了淡淡的cháo濕霧氣之中。
雷單最後搖了搖頭道:“我們先回家吧,父親說不定已經回來了。”
“可是若影哥哥他連早飯都沒吃呢……”
“是啊,我本來還想請他去怡紅院撮一頓的,怎麼就走了。”
“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大概是格外習慣孤獨的人吧。”雷單看著那個身影消失的方向,惆悵地嘆了口氣。
此時雨早已停了,只路上仍是泥泥濘寧的一片稀糊。若影一路走去,人聲越來越是嘈雜。時值晌午,被冬雨久憋在室內的人們也不放過這片刻的雨歇,不等頭頂上的雨雲散去,就都在道路兩旁擺上了攤子。
路過菜市口的公文張貼榜,那裡面尚貼著幾張發黃cháo透的通緝令,不必仔細看也知道裡面一定有自己的份。想想這幾年,為了逃避東齊那人的搜尋,花費了他許多的精力,甚至來到南楚這個司徒勢力範圍里暫居。只是現如今,不論是那人也好,還是司徒家也好,恐怕都以為他死透了。至少,這通緝他的榜文已經半年沒換新了。
穿過各式各樣的擺賣小車,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最後停在一個擔銅鏡小攤前,兩丈開外的前方,是一個賣豆花和豆乾的挑子。只見一個年方二八不到的少女站在挑子後,神色淒楚地看著往來路人。然而她站了許久,卻沒一人上前去購買。
他正想些事情,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
“唉唉,這位小哥,你要是不買東西,麻煩你往邊上讓讓。”那銅鏡攤的攤主不耐煩地揮手,想推開站在攤前阻了生意的年輕人。卻在這時,只見那年輕人轉頭一眼冷冷地看了過來。
若影在寧城裡素有“看屍鬼眼”的名頭,可是知道這名號的人多,真正認得他的就只有官府里幹事的和少數幾個外人。這攤主卻不知道眼前的青年正是那個專與死人打交道的傳說中的穢氣人物。
然而被這沒有溫度的眼一掃,那攤主只覺得身上一個激靈,立刻把驅趕的話咽進了喉中。可那年輕人卻突然微笑起來,和聲問道:“前面那豆花挑子做得怎樣?是不是味道不正,所以都沒人去買呢?”
攤主連忙答道:“也不是不好,就是怕觸霉頭。那挑子原來是她父親豆乾劉經營的,只前幾日豆乾劉的老娘劉蕭氏死得蹊蹺,被人告了是他下的毒。現在她那老爹老劉頭已經吃了官司,被押在牢里。”
“她家既死了人,怎麼不回家去守靈?”
“唉,您可不知道,她祖母死於非命,她爹又被押在牢里。她娘吃不住這樣的打擊,一下子病得厲害,需要藥錢。可那家又沒什麼積蓄,她也只能出來賣豆花了。”
“這樣啊……”青年默默地又看了會兒,才轉身離開。
攤主愣愣地看他離去,過了一會兒,才突然長長吐了一口氣,說道:“唉,不知哪家父母能養出這樣的孩子……年紀輕輕的,那眼神可真是冷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