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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影適才狠著心將困擾他的話都抖了出來,這時卻被人一陣毫不在意的嘲笑,心中一片氣苦,這人莫非是驢?外貌已經是禿驢了,原來本質還真是一頭笨驢!他心中氣苦無處發泄,雙手又被緊緊壓在顏承舊懷中,適才一番長嘶被壓抑下去的怨恨悲憤又冒了出來,滿腔怒火之下,等感覺到顏承舊默然停下步子時,才發現自己正在惡狠狠地磨牙,而口中,滿滿的……滿滿的……都是……
竟然,竟然做出了這種事…
他怎麼能拿別人的胸口磨牙啊啊啊!!!
梅若影頭腦一空,有些茫然無措地鬆開了口。而後突然十分慶幸,自己全身都被衣服罩著,不用去看顏承舊此刻的臉色。
兩人呆頭驢一般的發呆,直到一陣狂風颳過,繼而悲哀地發現,終於還是沒能趕過雨。顏承舊眼睜睜地看著那道干地和雨地的分界線向著自己前進的方向快速地遠去了。
雙臂騰不出來,他放棄了揉撫胸口的想法,搖頭長長唉聲嘆氣:“看你,害我還是沒能超過雨。”
梅若影縮在衣服里,沒有說話。
反正也已經被雨淋了,顏承舊自暴自棄地就沒有再緊趕慢趕,好在時值夏天,就算是北方的大雨,也冰冷不到哪裡去,他緊了緊懷抱,把更多的熱傳給梅若影。
“你不要太自大了,要留下,要膩在你身邊可都是我自己決定的。”他開始慢慢地說了起來,“林海如是例外,唯一的例外。如果沒有他,或許我見不到現在的你。對他而言,我也是唯一的例外。至於其他人,你認為我們還會給你時間和精力去理會嗎?”
……懷裡沒有聲音,也沒有動靜。
他緊緊抱著,繼續走著。
“很小的時候,大概是剛被撿回來的時候,師父們曾對我說過,人生本就苦難多,干我們這一行,喜樂更是沙里挑金一般的稀少。看多了別人的血,拿多了別人的命,更要比任何人知道人生的苦短。……血網黑蠍的人都知道,自己的性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了。……所以只要還活著一刻,就要發自心底地嬉笑人生,就要看清楚什麼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然後牢牢地把握住,才不枉在這世上走這一遭。……或許你認為我很介意你究竟更愛誰一些,但是你還不是我,不知道我真正在意的究竟是什麼。我最介意的是,要一直和你在一起,誰也別想把我趕走——包括你。……這個心意和誓言,一生不變。”在雨聲中,顏承舊的聲音斷斷續續,卻格外平穩安詳。
梅若影被他橫抱在臂上,頭上身上覆著他的外袍。
冰冷的雨滴打在被撐開的布上,沉重響亮,他只把頭緊緊地埋在顏承舊的懷裡,一言不發地默默聽著。
顏承舊平靜地述說著,也許是因為大雨的涼意,將他平日臉上的戲謔和作怪都清洗乾淨,他卻覺得,自己的懷中,十分十分的,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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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來的驟然,小得也快。在兩人接近村莊的時候,已經失去了剛開始的威力,淅淅瀝瀝地淋灑著。反正全身都已經盡濕,顏承舊便將給梅若影罩著的外袍揭了開來,加快速度向在農莊暫居的小院走去。
梅若影原本推拒著要下地自己走回來,可雙腿卻不停地打顫,適才力氣消耗殆盡的感覺竟然一直沒有消失,這才終於發現,自己是著了道。
難怪林海如一點也沒有著急,敢情是和那名陌生男子串通好了,給他餵了加了料的丸藥,只不知究竟是誰那麼好本事,將一些軟麻身體的藥物配得相互遮掩了氣味。饒是他味覺敏銳,在辨出主藥味道之後,大是驚奇之下,沒能認出輔味中的蹊蹺。
進了村子,梅若影才發現,這個小莊明顯熱鬧了許多。
遠近的農家裡都容納了好些沒見過面的男女。有的人在缺了半面牆的貧戶里忙著搬水桶接漏雨,有的坐在在瓦檐下的門檻上搖著紙扇詩興大發。
更有一些男子,脫了衣服,光著上身,在雨里大赫赫地洗著,相互攀比誰的胸肌比較豐滿,哪個的腹肌比較發達……之類的。
一個人突然發現梅若影正瞪大了雙眼看著自己和幾個“澡友”。此時梅若影臉上泥土已經盡去,那人便張大了嘴巴連連驚嘆,卻在顏承舊經過身邊時再度咧開大嘴向梅若影狠狠拋了一個媚眼……
於是,梅若影臉青了很久。
這詭異的感覺詭異的氣氛,十分像群竹山莊總部上常年蓄養出來的那種。原本以為如此誇張的男人,大概只有血網黑蠍才能培養得出來。莫非除了他和少數幾個人還算正常之外,大多數的年輕男子都這麼,有激情(或者應該說是jian情)?
不知他是否故意,隔了幾步的時間,才又委屈兮兮地道:“你剛才不是都‘親口’確定過了嗎?難道還不滿意?”
囧……
於是,當走進院子的時候,梅若影臉更青了。
第105章 來日方長
得益於上古農墾氏以來數千年的辛苦維護,北燕之南今日是滿目綠野、土地肥沃。即便是農村小落,也頗有富足。聶憫和司徒凝香雖是在村子裡租住,舊是舊了些,然偏房耳房、炕灶驢槽也一應俱全。
院子的柵門沒有關實,走得進去,才看見四五個人正都坐在正屋長長的瓦檐下,擺開矮桌矮凳,挽了袖子在擀麵做餃子。
聽見響動,那些人早都抬起頭來,盯著新進院子的兩人。
顏承舊尷尬地笑了笑,道:“嘿嘿,回來得還不算晚吧?”
梅若影十分有先見之明地,早在進來之前就把頭埋到了一邊去,雖然不用直接面對眾人目光的洗禮,卻也沒有看見在半空中交匯的,顏承舊和林海如堪稱曖昧的眼神交流。
聶憫和司徒凝香,聶憐和布衣男子,坐在林海如身側,清清楚楚地看到這兩人在用著旁人所不懂的眼神對視了片刻,而後顏承舊突然又是呵呵一笑,林海如則眉毛一挑,站了起來。
只見他悠悠然兩三步走出檐下,突然一抬手……顏承舊便愣是略帶心虛地倒退了半步,立時處於戒備狀態。
……繼續看,才發現林海如這“突然”一抬手——只是舉輕若重地上下抖了一抖,輕輕鬆鬆將沾在手上的麵粉震了開去,於是一雙手又變得乾乾淨淨。挽在肘上的袖子無風自落,蓋了上去。於是頃刻間又恢復成原來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般的閒灑人士,誰能看得出他剛才還把一小團面擀得透明一般的平整薄貼。
聶憐在後面輕聲讚嘆道:“好一招‘神龍擺尾’,原來鞭法用在手掌上也可以這麼瀟灑自如。”
司徒凝香則是心中暗罵,這小兔崽子,鞭法教給你也不是讓這般用途的。
林海如上前去將梅若影從顏承舊手中接了過來,道:“把手洗洗乾淨,換身衣服,接著去擀皮子。”
沒等顏承舊有反對的時間,轉了身就朝主屋後的小間走去。
只是屋檐下不知是誰,忽而發出了十分沒有良心的低笑,偏生各人功底不弱,都是聽得清楚:“嘿嘿,等不及了等不及了,吃乾淨吧吃乾淨吧……
眾無語……
餃子,自然還沒下鍋,所以這話中要被吃掉的東西,明眼人一聽就明。
林海如早就練得一臉處變不驚的本事,對這位沒心沒肺的教主不置一辭。梅若影雖然經的風雨更多,卻沒多少次被如此直接取笑的經歷,況且也確是話出有因,只能效仿著那“掩耳盜鈴”之舉,緊緊閉著眼睛,一副“我已經睡著了,我什麼都沒聽見,我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倒是便宜了林海如,含著笑,欣賞他那越來越紅的耳根子。
轉過屋角,後院除了有一小畦菜地,還有一間頗為讓人合意的澡房。澡房外的棚子裡,一個漢子正低頭用吹筒給灶台里吹風助火,見到他來,趕緊站了起來,拍拍煙塵,恭敬道:“沐先生。”
白衣教左右執教向來不在人前露面,林海如接掌執教之位在教內也是只有極少人才知道的事情。除了聶憐聶憫和隨他一同入教的廖毅,以及執教所執掌的護旗使者,旁人都以為他是教主最近請來教中的上賓兼輔理沐含霜。
“包兄弟辛苦了。”林海如答道,“前庭缺個人和面,包兄弟去幫幫手吧。”
聽他如此說,梅若影心中大罵。這裡是澡房他十分清楚,林海如將他帶到此處已讓他心有不安。現在更還把人支開,不知想幹什麼!
“嘿嘿,沐先生客氣了客氣了。”那漢子呵呵樂了兩聲,似乎與這醫術高超的貴客言談兩句也感與有榮焉,“那我先走了,有什麼事來叫我啊!”說罷,撲稜稜地三步並作兩步跑走了。
林海如雙手捧著人,輕抬一腳推開澡房門口,走了進去,頭也沒回就將門左右蹽了關上,順帶還將門閂拴上。腳法順暢靈動之處,非一般人可比。
梅若影終於熬不住,睜大了眼睛,這才發現,一雙飽含好笑的眼睛也正牢牢地盯著自己。
“怎麼?不裝了?”林海如笑道。
“你,你要干什……”
話還沒說完,梅若影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這是什麼情況?為什麼這麼像良家婦女和登徒子的對話內容?
里進突然傳出另一個人的聲音道:“公子,藥都已經泡好了。”語聲未畢,已經自房間裡進的門裡轉出一個年輕人來。
梅若影愕然看去,頓時認出是廖毅。
剛才竟然沒發現里進有人,雖然因為服了麻痹安神的藥物而有了一定的影響,但也可知這個當年的小廝的內功基礎已經頗為紮實。
而且,林海如早知有人在,還拴個什麼門?
陰謀!明顯是陰謀!要讓他不打自招睜眼嗎?
梅若影還在不是味,廖毅則已經驚了。
他在此處準備藥浴的配藥,早知是為梅若影而準備,然而眼前所見不得不讓他不驚。
“天哪!公子?”廖毅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八度,“您不是去接梅大哥了嗎?怎麼把南楚一泓閣的頭牌給帶回來了!”自從青陽宮的事以後,大多數人已經習慣把梅若影叫為司徒若影,廖毅倒是一直沒有改變初時的認知。
梅若影惱羞成怒,道:“去你的臭小六,你才沒大哥呢。”
廖毅又是一驚,疑惑地盯著他,喃喃道:“不是吧……”也沒人知道他沒頭沒腦地“不是”個什麼。
“好了,廖毅,你先出去吧。”林海如倒先發了話。
廖毅上下看著一笑一惱的兩張臉,突然笑得賊兮兮:“知道了,公子,梅大哥,我就不打擾了。”說著,也兔子般撥開門閂開門跑了。
梅若影這回長了心眼,只聽廖毅撲登撲登跑遠了幾步,又忽而停了,而後竟然還躡手躡腳迴轉到門外。他還以為這小子皮癢要偷聽,沒想到咔嚓一聲,門閂已經落了下來,竟然是他自門外就把門閂給吸落拴上了……這是顯擺他的內力還是在表示他的“知情識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