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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來的暗自修煉,已經把整條任脈貫通擴張了,只是如今收納存於梅若影湧泉的陰毒真氣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我不能輕舉妄動。一個月前,我用自身所有的修為纏上那股異種真氣,引渡到任脈內,任憑它們自行消融,最終收歸己用。只是這段時間不能妄動內力,否則就是任脈全毀的結局。
腳步聲又在震動著我身下的地板。我知道,那些人又來了。
被拖過長長的黑暗的狹窄的走廊,兩邊是粗大的木柵做的牢房,並不全滿,但少說也有四十來人。也有幾間是厚重金屬鑄的小門,大概關的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以前並不知道,原來青陽宮裡也有這麼黑暗的地方,青陽宮也像政府衙門一樣,又能關押人的地牢。要是在我們那個社會,這可是非法拘禁,是要判刑的。
毫不反抗地想著自己的事情,兩手已經被固定在拷問室牆上的鐵環里。
“梅若影,梅小弟……”那個日漸熟悉的陰暗的聲音在我耳旁曖昧地吹著氣,“今天你想通了嗎?”
既然沒什麼可說的,也就不說話了。
“呵呵,看來你今天也沒什麼話說啊。等下有話了,記得隨時提醒我啊!”牢頭舒鉞十分高興地說著。
這傢伙,多半是個心理變態,虐待狂那種。陳更也算是知人善用,難怪能一宮之主勝任愉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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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重重地在身上銼出道道血痕,每一次都在已經結痂或尚滲血水的長痕上反覆掀開新的裂口。
無力地努力放鬆全身,接受自稱為拷問專家的舒鉞的鞭打。
時間慢慢地折騰著,其實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也是一種折磨。
在又一次暈厥過去,又被強制清醒過來的時候,終於聽到他慢騰騰地說:“你再倔強,可就由不得我不客氣了。”
我仍沒有反應地聽著這人的嘮叨。
“司徒家派來的人才果然不一般。”他十分佩服地念叨著,我聽他似乎拿出來什麼,似乎是一個皮囊,然後砰的一聲拔開了塞子。
一股濃郁的酒香在暗室中四逸。
“這是北燕釀製的燒刀子,聽說你也是很會品酒之人,應該知道這酒勁極大吧。”
沒有回答。
“你還有機會,何苦這麼為難自己?”
……
“好,很好!遇上你這麼個死鴨子,也由不得我痛惜這酒了。”
說著,他咕嘟咕嘟地自己灌了好幾大口,才舒舒服服地呵了一口酒氣,喝道:“上水!”
原來,那酒並不是給我用的啊,想來也是,何苦在我身上浪費?
虧我還盼著他給我消毒消毒傷口呢。
聽著那些雜亂的咣當亂響聲音、行刑者井然有序的腳步、舒鉞愉悅地讚揚屬下動作快的聲氣。
那些武師小卒們,搬來東西後並沒有離開,舒鉞讓他們都留下來欣賞所謂的節目。
嘩啦水響。
一瓢、兩瓢、三瓢……溫熱的水潑在身上。
已經無暇思考他們為了多溶些鹽,還特意加熱了水;無暇感謝他們提供的無微不至的照顧;無暇感嘆似乎是毫不間斷的潑水神功不知道要修練多少時日,或是同情等下負責收拾拷問室的蝦兵蟹將。
我無暇想自己臉上的表情變得有多麼扭曲,滿腦子只有刺辣、刺辣、鋪天蓋地的刺辣……
意識模糊之間,只感到渾身上下類似被強烈電流擊中時那種無意識的抽搐抖動,還有聲帶被猛烈的抽氣帶出的嘶嘶的摩擦聲。
終於,令我能夠暫時解脫的黑暗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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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時,我還被錮在昏厥時的地方。恍惚間以為已經過了許多年,可眼前那張興致勃勃的面孔讓我知道,這只是錯覺。
舒鉞俯身下來,滿意地欣賞著我的虛弱。
“真是多年難得一見的大人才啊!你知道我有多興奮嗎?你不知道吧。不過我會很快讓你後悔自己這麼能忍的。”他的嘴角露出了陰冷的笑,一如前日陳更臉上的冰冷陰毒。
他的面孔從眼前離開,慢慢地說道:“上烙!”
又是一陣雜亂的聲響,鹽桶被撤了下去,又搬了什麼上來。
他們每日這麼搬來弄去的,也真虧得體力充沛了。
比鞭子更為激烈的折磨席捲上來。
昏天黑地中,似乎聞到一股股烤肉的味道,很快又轉變成焦糊的臭味。
一次、兩次……我已經無力去數失去意識的次數,體力已經越來越是消散。
好幾次,我想乾脆不顧後果地承認。
我自然明白這麼做的後果。一旦什麼都說了,也許是出於泄憤,也許是出於我已沒有拷問的價值,他們會將我處理掉。
其實,就算被直接殺了也好。但是好可惜啊,神經中樞斷然地拒絕了。
不論何時何地,我都不會,也不能自尋死路。
更何況,我什麼也不知道。就算招認,他們一問細節就會又認為我是在設套了。
還好,我只是虛弱,還不是脆弱。
舒鉞看來被磨得耐性全無了。真奇怪,明明是我被上刑,他倒把牙咬的咯咯作響。
他終於不耐煩地想起了什麼,扯起我已經散亂的髮髻,拉起垂落的頭來。
微微地睜開眼,眼前是他那張放大的面孔特寫。
“你究竟招不招,再這麼犟下去,我就不敢保證你這還算完整的小臉的平安了。”
對他微微一笑。
終於想到要毀容了?
呵呵,不錯不錯,這招還算聰明。只可惜……
遇到了我。
毀就毀吧,容貌是給別人看的,何必為了別人的愉悅心心念念為這皮相打點?
更何況,打點給誰看?
“招字,已經從我的字典里摳出來了。”我看著他戲謔地說道。(見《王若飛傳》)
可惜他沒有幽默感,也沒有看過革命烈士的故事,足愣了一會兒,才明白我是不打算招了。他臉上越見憤怒,肩膀微動,我就聞到帶著焦肉的熱鐵的臭味向我面孔貼近。
闔上眼睛,等待著這一波昏眩。
“舒鉞。”一個令我熟悉得要流下眼淚的聲音卻在此時響起,“停了吧,今天。”
……
是他……
竟一直在?
他竟一直在旁邊不響不動地,看著這樣狼狽的我?
為什麼不離開?
為什麼要在這時阻止?
為什麼要讓我對你失望?
為什麼又不讓我對你完全絕望?
原來最大的痛,還是來自於他。
即使有一天能夠真相大白,有一天他悔不當初,有一天我能對他寬容原諒……我們之間這道裂痕還能夠抹消嗎。
我能夠忘記他陰冷的聲音,忘記他決絕地離去,忘記他面無表情地旁觀……還有自己一次又一次被眾人圍觀取笑的狼狽不堪的樣子嗎。
如果還有以後,我能夠忘掉陳更這時的樣子嗎?
只有一瞬間,卻不知為何,他的聲音讓我紊亂的思慮被凍結般凝聚起來。
我動了動唇,唇上已經幹了,粘在一起,撕裂開來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等等……”我努力向他聲音傳來的地方發出聲音,那聲音已經沙啞無比。
那個陰影籠罩的角落沒有回音。
過了一會,才緩緩走出一個身影。
他今日穿著如墨般的綠袍,步出陰影的姿態穩若遠山,凝重的氣息環繞在他身周。
“想說了麼。”他問。
那聲音一如以往的沉穩醇厚,在空曠昏暗的室里迴響,合著桐油火把的焦味,恍如最深重的夢魘。
我搖頭。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直沒想起的事情。
也是思緒太亂,一直在想著梅若影留下的亂局,一直煩亂著對於我那些無中生有的罪名,所以才一直沒注意到一個事關重大的問題——直到剛才那一刻。
“那封信,是誰交給你的。”我問。
“那封信……”他的聲音有些疑惑,立刻就明白我指的是那封密報青陽宮防務的信件。
那個所謂的我與司徒家秘密往來的罪證。
我從來也不知情。
裡面的內容是防務情報,青陽宮時常更換崗哨,若是過期也就無效了。所以也不可能是一年半前的梅若影放出的。
“自然是小冉,是他擊下你放出的信鴿。”
小冉……有什麼在我腦中閃了閃。
“你一丁點也不信我?”
他默默地看我,面具下的嘴角將笑不笑,隔了一會兒,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不再與我說話,轉身離開。
我看得清楚,他並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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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來淺眠,很容易被人吵醒。但這幾日,卻睡得格外的昏黑。
情知自己是消耗過劇了。若是平時,只要稍微帶些痛楚,我是不會如此熟睡的。
大概是怕我速死,也怕牢內疫病傳播,行刑完我再度醒來的時候,身上已經被上了傷藥。
連續數日的拷問就像一場持久戰,身處其中並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而好在,終於結束了。
已經不再去妄想陳更的回心轉意。
也許他本無情,是我自作多情而已。他也許只將我當成聽話可愛的寵物,沒有興趣了,就踢開了。
鄉下不就經常有這樣的事麼,養得好好的狗兒,幫主人家看門也十分盡職盡責。可要是有哪天咬了認識的人了,主人家就會將它亂棍打死,然後燒了烤了,請上幾家鄰居,備上幾壺好酒,大家分了吃了。
我不知當不當責怪陳更,畢竟這樣的事我也曾做過,很清楚那種心理。
我家附近有一條小路。
小學的時候,家鄉還沒大搞建設的時候,那條小路四圍都是茂密的糙地。所以附近的一家農戶就會把自家的馬圈在那裡養。
我放學的時候總喜歡繞道那兒,因為我很喜歡馬。
每次去,我都會找些它喜歡的糙尖,手裡捧著滿滿兩大把去餵它。
看到它十分親近地靠在身邊放心地吃我手中的糙,當時只感到十分開心,似乎花費時間為它挑糙也是無比值得的事情。
可是有一天,再次捧著糙尖到圈著它的棚子前時,卻看見它對我齜開了白森森的牙。
我十分害怕,退了兩步。它確立刻跟了過來,仍是齜著牙,為了跟上來,兩隻前蹄都已經跨入了馬槽上。
我拋了所有的糙尖,在地上撿起一段枯枝,作勢要打,它才眼現懼色地退開。
以後,我再也沒去看它,因為十分傷心。
我不知道它怎麼了,明明這麼用心地對它好,它為什麼要如此對我,想要咬我。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去大新楊家那裡學騎馬了,才從表姐楊捷那裡知道,馬兒見到要好的同類時,會齜牙咧嘴表示友好。
原來它是把我當成了十分要好的同類,是要表示它的喜愛與歡迎。
它只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了我。
而我什麼也不懂,就這麼拿棍棒威脅它,而後義無反顧地遠離它。
可當我知道了、後悔了,再回去看時,糙地已變成了宅基地,馬棚也無影無蹤了。